第207章 威逼
半個時辰后, 兩人立於小巷深處。
因退朝後眾目睽睽,容佑棠再三推脫未果,勉強按捺煩悶之意,率先發問:「不知周大人有何指教?」
「明棠,你——」周仁霖又伸手想抓兒子胳膊。
「有事說事,莫動手!」容佑棠敏捷避開, 面無表情道:「方才散朝, 眾目睽睽,你卻生拉硬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想毆打同僚。」
「老子教訓兒子, 天經地義,難道我打不得你嗎?」
周仁霖理直氣壯,壓低嗓門質問:「自你回京以來, 四處拜訪親友,連叫不出名字的都親自登門問好, 獨獨遺忘了你的親生父親!我幾番派人遞話,你卻千方百計推脫, 避而不見。明棠,你未免太不孝了!」
「父慈子孝,父慈排前邊兒,慈父方得孝子,周大人,您怎麼看?」容佑棠板著臉。
「你——」
周仁霖忿忿呵斥:「孽子, 虧你飽讀聖賢書,卻連天理孝道都不明白,簡直該打!即使從前有些過節,可你嫡母已死,我年紀也大了,周家屬於你們兄弟三人,你心裡究竟還有什麼不滿的?」
容佑棠定定神,警惕掃視周圍,強壓下火氣,乾巴巴答:「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周大人,今日並未休沐期,你不用忙公務嗎?叫外人看見,大成的朝廷命官忒也遊手好閒了。」
「怕什麼?外人看見又如何?」
周仁霖眉頭一揚,相當沒好氣,昂首訓責:「你個逆子,肆意妄為,硬生生把戶冊從家裡挪走、挪到舅舅名下,認舅作父,那些我暫且不追究。但,即使你另造身世,也無法改變瑾娘是我妾氏的事實,退一萬步,若論眼下輩分,我是你姑父,仍是親戚呢。」
瑾娘,容懷瑾,乃容佑棠生母。
容佑棠臉色突變,勃然大怒轉身就走!他最憎惡生父嘴上牽扯娘親,此乃其逆鱗,永生無法釋懷的疙瘩。
「哎,站住!」
周仁霖急了,忙搶步追趕,伸手狠拽庶子胳膊,死死抓緊,氣急敗壞地威脅:「想走?有本事從我身上跨過去,讓老天爺睜眼瞧瞧,你是如何忤逆父親的!」
這條巷子往前走一段,便是繁華鬧市,京都各部衙門均分佈附近。
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清。
對方豁出去了耍無賴,容佑棠還真不能如何,險些氣個倒仰,再度掙脫,抻了抻凌亂袖筒,怒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父子對視,劍拔弩張。
周仁霖單手叉腰喘了喘,他鬢染霜華,眼尾細紋密布,漸漸發福,昔日風流英俊的探花郎已老去。
半晌
「你回京述職,並無緊急公務,連聊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嗎?」周仁霖無奈抱怨,態度軟化。他仔細打量多年未見的庶子,滿意於對方勤懇上進、政績斐然,難掩欣慰驕傲——尤其對比至今一事無成的嫡子時。
容佑棠別開臉,冷淡催促:「周大人,請勿強人所難,說吧,你蠻橫攔路是何意?」
「咳咳。」周仁霖抬袖掩著,清了清嗓子,威嚴說:「你在外三年受苦了,政績尚可,但切勿驕躁,應時刻謙虛自省。聽說,與你一同回京的那兩個武官已經受到封賞,那你呢?陛下可有旨意?」
容佑棠皺眉,十分不解,困惑問:「我什麼?」
「別裝傻!」
周仁霖佯怒,開門見山問:「你把喜州治理得不錯,任地蒸蒸日上,連跟隨的屬下都有封賞,你怎會沒有?」
容佑棠搖搖頭,不可思議地笑了笑,詫異道:「您這話真奇了!陛下的心思,臣子豈能公然議論揣測?封賞與否,全憑陛下聖明裁斷,朝廷命官只需盡忠職守即可,邀功請賞像什麼話?」
「話雖如此,但依陛下平素性情,他多少會嘉獎你的。」
容佑棠挑眉,反感道:「我年輕無知,卻幸得陛下委以重任,已經心滿意足,時刻銘記浩蕩隆恩,誓死效忠朝廷,從未肖想其它。」
「哎,人往高處走,你我父子之間,且說無妨。」周仁霖湊近了,作苦口婆心狀,耳語勸導:「明棠,如今朝局複雜莫測,波譎雲詭,那幾位主爭紅了眼睛,將來不知會釀成什麼禍。坦白說,雖然喜州清苦,可為父希望你儘快返回地方,繼續當知府,扎紮實實沉澱幾年,認真修習為官處事之道,待塵埃落定后,你再設法回京,那時才穩當。」
雲里霧裡的,你什麼意思?
容佑棠全程戒備,頻頻掃視四周,直言表示:「我奉旨回京述職,是走是留,並無選擇餘地,只能聽從朝廷命令。」
東拉西扯鋪墊至今,周仁霖終於說出真實來意,嘆道:「據悉,陛下似乎有意讓你留京。」
「哦?我倒是沒聽說。」容佑棠收回觀察巷口動靜的視線,泰然自若。
「你這孩子,又裝傻!」
巷子里刮過一陣凜冽寒風,卷得青石板上的積雪打旋兒,寒意刺骨。周仁霖搓搓手掌,凍得嘴唇發白,篤定說:「連我都能知道的消息,慶王勢必更加清楚,莫非他沒告訴你?」
容佑棠心念一動,驀然醒悟,暗忖:哦,他八成替人當說客來了。
「唉,俗話說『上陣父子兵』,我卻沒那福氣,生了你這任性的孩子,天生反叛,處處與長輩對著干!」周仁霖扼腕痛惜,想了想,殷切地叮囑:「明棠,父親不可能害你。記著,假如陛下留你在京,無論如何,切記一定推了!你留京百害而無一利,須知國丈病逝、廣平王奉旨奔喪,順便賀萬壽節,至少年後才會之國——到時一山三虎,搏命相爭,你便成了慶王最大的軟肋,必定遭殃啊。」
慶王殿下……
容佑棠面色不改,神態沉靜。
「倘若你們果真情投意合,忍心看他爭儲落敗、鬱鬱寡歡甚至喪命嗎?」周仁霖加了把勁兒,繼續遊說:「為父所言句句屬實,明棠,你一貫聰敏,必能想通,非常時期,水火之局,寧少一事不多一事。皇后孝期已完,慶王年屆而立未娶妻,於皇室中著實罕見,正處於風口浪尖,假如你留京,天天往慶王府跑,難免招致流言蜚語,何必呢?」
不得不說,生父提的都是實情。
容佑棠垂眸沉思,半晌,抬眼,眸光明亮,肅穆答:「具體該如何辦,我自會慎重考慮。」
「還考慮什麼呀?總而言之,你千萬別留在京城!我不逼你認祖歸宗了,聽父親這一次,就算你是孝子了。」周仁霖一手叉腰、一手扶了扶官帽,萬分焦慮,脫口而出一句實話:
「好歹幫一幫爹啊!」
容佑棠頓時瞭然,大概猜出對方處境,沉吟不語。
「說話呀,別發獃。」周仁霖伸長脖子催促,他被大皇子黨脅迫,無法逃避,只能聽命行事,急欲擺脫威脅,迫切渴望抽身退步,遂不管不顧,竭力勸說庶子:「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何況三虎?爹是為你好才特意提醒的。明棠,你年紀輕輕,仕途已算得意,別太冒進了,聽話,退回喜州再緩幾年吧,以免被卷進爭儲旋渦。」
虛偽,假仁假義,滿口為我好,實際上你是給自己打算!
憶起種種往事,容佑棠心頭火起,忍無可忍,語調平平說:「你既然知道一山三虎爭鬥的兇險,為什麼還敢一腳踏兩船呢?不怕船翻了?」
「你……」
周仁霖愣了愣,繼而震驚,瞠目結舌,倉惶左顧右盼,目不轉睛審視庶子,避重就輕,含糊回應:「你先管好自個兒。」
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
容佑棠堅信生父正設法擺脫大皇子、不願繼續效忠,逐漸奪回主位,淡漠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那事兒,三五年前或許無人知曉,但如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少胡說八道!」
周仁霖狼狽語塞,無言以對。他眉頭不展,喘著粗氣,片刻后,猛地一摔袖子,戾氣十足,眯著眼睛打聽:「外頭是否有誰議論我?」
「周大人心知肚明,何必詢問?」容佑棠反問。
「哼。」周仁霖扯著嘴角彎起,冷冷道:「我確實知道一些,不過,那幾位皆不足為懼。雖然皇后和國丈相繼去世,但威望永存於大成,我、我不怕,大不了一塊兒死!」
困獸之勇,更不足懼。
容佑棠暗中搖頭,內心五味雜陳,面上卻不顯,深感疲憊,平靜道別:「周大人,我尚有公務在身,恕不奉陪,告辭。」語畢,轉身邁步。
「慢著!」周仁霖立即阻攔,張開雙臂擋住去路,彷彿攔截救命浮木似的,神態近乎瘋狂,夜不能寐的眼睛泛紅,緩緩道:
「以上一件,是為其一,你仔細考慮考慮。其二,你不認父親,連兄長也不肯認嗎?明傑在翰林院苦熬三年,至今未能挑上庶吉士,無法謀取好缺,你是侍講學士,有權參評,何不拉一把他?你們可是親兄弟!」不等庶子開口,周仁霖又說:
「假如你聽話,我可以將你娘親提為貴妾。」
「夠了!」
誰稀罕?
——平南侯屍骨未寒,以周家的亂象,容懷瑾清靜長眠才是上策,提貴妾並無好處。
容佑棠難以自控,瞬間暴怒,目光如炬,從牙縫裡吐出字說:「陰陽兩隔,逝者入土為安,周大人竟然拿逝者做文章?」
總算捏住你的七寸了!周仁霖微笑,撣撣袍袖,慢條斯理道:「本官處理家務事,誰有理由阻攔?」
容佑棠臉色鐵青,拂袖而去。
夜間·慶王府
「簡直荒唐!」趙澤雍一聲斷喝。
「周、周大人也太過分了。」郭達嘆為聽止,顧及容佑棠在場,他艱難忍下許多批評。
「雖然荒唐過分,但他確實有權處置家慈名分……以及我的衣冠冢。」容佑棠長嘆息,透骨酸心,難掩低落,深吸了口氣,勉強鎮定道:「畢竟在周家生活十幾年,我們母子的存在無法抹除,那是不爭的事實。」
「無非大殿下他們怕容哥兒補缺戶部要職,所以命令周大人威逼罷了。」郭達直言不諱。
趙澤雍略一思索,凝視容佑棠,低聲問:「此事必須儘快解決,小容大人,你是想自己動手?還是本王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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