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較量

  「這、這……」驛站管事吱吱唔唔,百思不得其解,使勁拍額頭,狼狽哭喪著臉,焦急嘀咕:「睡前我親自巡了一遍,的確還剩兩個房間的啊,怎麼會這樣?」


  「你問我們?你該問問你自個兒!」衛傑擲地有聲道,此事明顯有內情,必須有人質問,但不能是容佑棠自己。


  驛站二樓一整排都是上房,中間一個小天井,清靜寬敞。容佑棠饒有興緻,微微笑著,負手往前,慢悠悠問:「管事的,莫不是你年夜飯也多喝了兩杯酒,記錯了?」


  估計是元大人一方出了岔子,具體待明早一瞧便知——但容大人居然主動給我台階下?


  管事錯愕,驚奇萬分,欣喜感激,立即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大人英明!您說得對,今兒除夕夜,卑職不慎多喝了幾杯,糊塗昏頭,竟忘記沒有上房了,實在該打,該打。」說著像模像樣地自打嘴巴。


  「大人,他太不像話了。」衛傑憤憤然,反應敏捷,默契配合一唱一和,心知容佑棠已有對策。


  「除夕嘛,普天同樂,這樣大冷的雪天,須得喝酒暖暖身子,才能為朝廷妥善照管驛站。」容佑棠一本正經道。


  管事嘴角抽了抽,摸不準對方的喜怒,恭敬垂首聆聽,悔恨表示:「多謝大人體諒,卑職慚愧,以後甭管什麼節慶,再不敢貪杯了。」


  節慶?

  樑柱下懸挂的燈籠光芒昏黃,容佑棠仰臉,透過黑黢黢的天井一角,遙望京城方向,發覺自己一聽見某些字眼心就驀然飛回了京城。他定定神,溫和道:「你不必如此驚惶,既然已經有一位大人在此,先到先得很正常,本官理解。」


  「唉喲,容大人,您真是、真是太、太英明仁慈了!」管事咧著嘴,結結巴巴恭維,抬手一抹,一手的冷汗。


  容佑棠朝身邊暼了一眼,衛傑心領神會,掃視一眼始終門窗緊閉的上房,意有所指,*問:「那你現在酒醒了嗎?上房已滿,可還有其它房間?若非我們大人寬宏大量,你自己想想吧!」


  「您息怒,卑職再不敢了,若還犯糊塗,無需容大人下令,卑職自行把嘴巴子打腫!」管事點頭哈腰,畢恭畢敬請示:「大人,驛站還有幾間房,俱收拾得乾乾淨淨,您看是?」


  「帶路。」容佑棠氣定神閑吩咐。


  「是,是!您請,請隨卑職來,仔細門檻。」管事如蒙大赦,險些感激涕零,生怕兩個知府爆發衝突,城門失火,必將殃及整個驛站。


  一刻鐘后


  容佑棠「嘶」的一聲,捶打著腰背落座,腰酸背痛渾身難受,他把燭台拽近,兩手攏著取暖。


  「我覺得管事沒記錯,上房原本是剩了兩間,只是不知何故,咱們一來就沒有了。」衛傑皺眉說,他握住刀柄,謹慎巡查卧房內的所有:

  一床、一副桌椅、一矮櫃,除以上再無其它。


  「看管事當時的神態,他嚇住了,估計確屬措手不及。但我和雕州知府元白大人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興許其中有曲折緣由。罷了,只是房間而已,不值得什麼,趕路途中,能躺下歇息即可。」容佑棠樂呵呵,暫未就此事考慮過多。


  「叩叩」兩下,門外傳來小廝的嗓音:「少爺,熱水和碳好了。」


  「進來。」容佑棠揚聲。


  兩名小廝並驛站管事一同踏進,奉上熱茶和熱水帕子,並抬了兩個碳盆、一個熏籠,溫暖瞬間撲面而來。容佑棠招呼衛傑洗手擦臉喝茶,不多時,熱騰騰的飯菜端上,雖然不甚豐盛,但比乾糧強了不知幾倍,一行人狼吞虎咽,吃得肚皮溜圓,安排輪流巡夜后,其餘人倒頭沾枕即睡。


  翌日清晨

  倦意極濃重,眼皮酸澀腫脹,睡著了像昏迷似的,無奈心裡壓著賑災急務,硬生生逼著人清醒。


  半夢半醒中,容佑棠忍無可忍,脫口哎喲一聲,渾身酸痛,痛苦得臉皺巴巴,他屏息,咬緊牙關支撐著坐起,只覺心一陣紊亂狂跳。


  「少爺,您醒啦?」張冬快步近前掛起帳子,他高瘦,但一貫精力充沛,倒還撐得住,笑著說:「不急,才卯時中呢,今兒雪不大,不妨礙咱們趕路。有熏籠就是好!靴子衣褲全烤乾了,暖和得很。」


  「嗯。」容佑棠穿戴整齊,洗漱畢,在兩名侍衛貼身保護下,出去大堂尋同伴。


  豈料,剛邁出廊門,迎面忽然撞見一名錦衣華服、呵欠連天的年輕人,對方也帶著小廝,生得白凈,五官端正,只是眉眼間縈繞一股傲然輕慢之色。


  「你、您可是新任喜州知府容大人?」華服年輕人率先發問,直挺挺杵在路中央,眸子轉來轉去,扯著臉皮笑,毫無讓路之意。


  人對於尊重善惡往往感覺敏銳

  容佑棠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您是哪位?」張冬一看一聽就覺得刺眼刺耳,他忠心耿耿擁護自家少爺,昂首挺胸。


  華服男子自信一笑,說:「在下元逸,此行乃陪同叔父前去拜會巡撫戚大人。」語畢,他笑吟吟,習慣性等著被追問或者奉承。


  然而,容佑棠無動於衷,恍若未聞。


  元逸臉上有些掛不住,面對異常冷淡的俊美知府,他著重強調:「家叔父乃雕州知府,您是否也去拜會巡撫大人?倘若雙方能同行倒熱鬧些,我們有馬車,勻出一輛沒問題,唉,狂風大雪的,免得您騎馬受累。」語畢,他直勾勾打量容佑棠,憐憫之餘,眼底露出一絲鄙夷輕蔑。


  「哦?」


  容佑棠終於開口,鎮定自若,意味深長,淡笑道:「原來是元公子,真真好氣派威風,本官還以為是元大人呢。」


  「我——」元逸登時羞惱,想反駁又找不到合適措辭,憋得臉紅耳赤,他在家鄉算權貴子弟,仗著叔父的臉,鮮少遭遇暗諷,哪裡承受得住?須臾,他咬咬牙,刻板地表達歉意:「大人昨兒半夜駕到,可惜家叔父年事已高,禁不起路途勞頓,早早歇下了,今兒醒來才聽說您的消息,很是驚喜。」


  「有幸偶遇元大人,本官也非常驚喜。」容佑棠文質彬彬道。


  「請問公子在何處為官?」張冬笑眯眯打聽,十分不滿。


  元逸一怔,尷尬搖頭,同時難掩自豪地說:「我目前還只是舉人。」二十一歲的舉人,並不多見。


  「哎呀!原來是舉人老爺,失敬失敬。」張冬驚奇大叫,熱情洋溢,誇張地躬身行禮,吸引驛站雜役並二樓上房欄杆處許多人注意。


  如此一來,元逸站不住了,他的書童也輕輕拉扯其後擺,元逸強笑著,乾巴巴拱手道:「今日有緣認識容大人,實乃三生有幸,學生給您見禮了。」


  容佑棠有所察覺,他正位於天井旁,突然抬頭往二樓一掃,果然看見一片銀灰袍角飛速隱退!他暗笑低頭,朗聲道:「元公子乃元大人高侄,何需多禮?」


  「應該的,應該的。」元逸努力擠出笑臉,有些懊悔自己一開始的輕慢態度。


  容佑棠莞爾,沒再說什麼,昂首闊步,目不斜視。


  元逸想也沒想,下意識退避讓路,腦海一片空茫,直到對方走遠,才猛地回神,抬手急呼:「哎!」


  「公子,大人吩咐您邀請容大人同進早膳呢。」書童耳語提醒。


  「人都走遠了,你現在才吱聲?有什麼用?」元逸惱羞成怒,原地躊躇片刻,終究拉不下臉求見容佑棠,灰溜溜返回二樓復命。


  容佑棠大踏步行至前堂,衛傑高聲揮手:「大人!」


  「諸位都早啊。」容佑棠眉眼帶笑,落座火塘邊的圓桌,剛坐定,衛傑就湊近告知:

  「半刻鐘前,那位元大人派幕僚來了一回,說是請你一齊用早膳。」


  「幕僚?」容佑棠抻抻衣袖,眉毛也沒動一下,沉穩平靜,微笑道:「無功不受請,那怎麼好意思呢?況且咱們身負重任,急於趕路,實在抽不出空。這樣吧,冬子,你去回元大人,就說他的盛情美意我心領了,但由於時間緊迫,下次有機會再登門拜訪吧。」


  「是。」張冬領命,蹬蹬蹬跑去後院上房。


  其實衛傑剛才聞訊目睹了半程,只是並未露面。眾人中僅他與容佑棠同桌用膳,撇撇嘴說:「元家人挺傲慢的。」


  「地頭蛇難免傲慢些。」容佑棠直言不諱,小廝忙碌給盛粥舀湯布膳,他揮揮手,催促道:「我自個兒動手,你們快吃,待會兒還得趕路。」


  「是。」


  「謝少爺。」


  衛傑兩口吞掉一個包子,呼哧灌了半碗粥,底氣十足,寬慰道:「哎,地方上什麼人都有,咱們身負要務,懶得理睬那些個狂傲之徒。」


  「大哥說得很是。」容佑棠欣然贊同。


  此時此刻

  驛站後院上房內


  「還沒到巡撫衙門,你們就惹麻煩!此處不便行家法,你們幾個即刻回府,待本官騰出手再說。」雕州知府元白喝令,他五十開外,精神矍鑠,一眼望去整張臉眉毛最突出:烏濃粗硬,且斜向上挑。


  「是。」


  地下跪著的兩名管事並兩名美貌侍女戰戰兢兢告退。


  「叔父消消氣。」元逸唇緊抿,彷彿遭受了奇恥大辱,忿忿道:「容大人好生無禮,居然打發個小廝來回絕您的邀請!昨夜誰讓他來得晚啊,難不成讓咱們醒來給他挪房間不成?」


  「他的禮數暫且不論,你失禮卻是有目共睹的。見了知府,為何不及時行禮問好?」元白冷冷質問。


  「我——」元逸悻悻然,嘟囔道:「侄兒知錯了。」


  「一共六間上房,你我各佔一間,攜帶的貴重賀禮佔一間,兩個管事倒勉強罷了,你的侍女算什麼東西?悄悄兒也佔去一間。導致喜州知府入住下房!」元白臉拉得老長,「呯」的拍桌,怒道:「我昨夜聽見了動靜,但沒醒,當時並不知道上房已滿,想著今早再會面。你們居然一齊裝傻充愣?來人可是個知府!我知道你的心思,聽見些京里的流言蜚語,就浮想聯翩、就不敬朝廷命官,簡直狂妄無知!」


  「叔父息怒。」元逸理屈詞窮,垂頭喪氣。


  「無論其私德如何,容佑棠是古往今來罕見的少年狀元郎、十七歲的知府,你配給他鋪紙磨墨不配?」元白劈頭蓋臉地訓斥,頓了頓,他頗為詫異,皺眉評價:「方才觀其言行舉止,絕非和軟好拿捏的,年少但老成。」


  哼,您老親口承認昨夜聽見動靜但安卧於榻,分明也是瞧不起容佑棠……


  元逸滿腹牢騷,爭辯道:「並非我污衊,京城官場都流傳容大人斷袖、攀上慶王惹怒陛下,所以才臘月里被趕到喜州——」


  「是又怎麼樣?」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目前比你尊貴多了!」元白氣不打一處來,復又拍桌,嚴厲喝令:「我吩咐你邀請容大人一同進膳,你卻打發幕僚去,還有臉責怪人打發小廝回絕?胡鬧!盡敗壞我的事兒!還不趕緊再去請?」


  「我——」


  「嗯?」元白怒目而視。


  「是。」元逸無奈屈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樓,慢吞吞,暗罵:


  神氣什麼?不過一個俊俏小斷袖!


  然而,當他行至前堂時,卻聽見驛站管事報說容佑棠一行正準備啟程離開。


  「什麼?」元逸呆若木雞,難以置信,趕緊拔腿追出柵門外,恰巧看見容佑棠翻身上馬,他急忙大喊:


  「且慢!」


  「容大人,等等!」


  容佑棠坐穩,勒馬,疑惑扭頭。


  「容大人且慢!」情急之下,元白飛奔阻攔,不慎被鬆軟積雪一絆,頭朝下摔向揚起的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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