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衝突

  「站住!」衛傑隨之大喝,他們饑寒交加,疲累睏倦,辛苦趕路時就盼著早些抵達驛站歇息,此刻紛紛氣得黑臉。


  「哎,你們怎麼能這樣!」


  「寒冬大雪,還是除夕夜,看你們驛站挺大的,怎麼就容不下我們了?」


  「分明是朝廷開設的驛站,月俸和修葺由朝廷維持,聽口氣倒像是你們自己開的?」


  「講講道理吧,我們趕路一整天了。」


  ……


  容家小廝們毫不畏懼,擠在柵門前,忿忿據理力爭,他們一路上住過好些驛站,並非不懂規矩。同時,慶王麾下親兵亦怒目而視,他們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吃軟不吃硬,綳著肌肉等候容佑棠的命令。


  兩名雜役嚇一跳,停下腳步,轉身,終於完全睜開惺忪睡眼,面面相覷,繼而睜大眼睛,猶猶豫豫地打量柵門外的一行:

  約莫四十人左右。一開始他們只看見五六個拍門的小廝,而高大威猛的壯漢剛才都站在台階下,被前頭和馬匹擋住了,如今露出來,舉手投足披風晃動間,竟、竟好像都帶刀?並且,對方正簇擁著一位年輕公子——


  「雕州知府?」容佑棠泰然自若,撣撣披風積雪,緩步行至柵門前,平靜問:「那位元大人親口說包下整個驛站嗎?」


  嚯!

  好俊美出眾的人物!


  雜役愣了愣,精神一凜,脖子縮得更厲害了,濃重睡意不翼而飛,不耐煩之色一掃而光,賠笑道:「那、那倒沒有。」


  「小人只是雜役,值夜看門的,哪裡配伺候知府大人?」


  「我們不過遵從上頭的吩咐辦事而已。」


  容佑棠莞爾,牙色裘皮披風帽子里露出的臉雪白,眉毛睫毛卻烏黑,略沾了些雪,雙眸清澈明亮,靈動有神,在氣死風昏黃的燈光下恍若從畫里走出來的,美如冠玉。他正色道:「既然二位無法做主,為何不上報掌事?我們趕路一整天,途中遭遇大雪,人困馬乏,只想尋個避風的地方歇歇腳,不拘大堂還是下房,都可以擠一擠的。」


  「呃……這個嘛……」


  「公子說的有道理。」兩名雜役附和,迅速被對方斯文冷靜卻有理有據的語調壓倒,碰頭商議兩句,末了客客氣氣道:「斗膽請問公子貴姓?您幾位是哪個衙門的大人?可有相關引信?小人聽了好進去稟報主事,看上頭的意思。」


  「我姓容,自京城而來,去往喜州辦皇差。」容佑棠慢條斯理說。


  衛傑板著臉,高聲接腔:「我們大人是新任喜州知府,星夜兼程趕赴喜州主持救災大局,路過貴驛站想歇歇腳。」


  什麼?

  雜役倏然雙目圓睜,當即信了,畢竟冒充朝廷命官是重罪。他們嘴唇哆嗦,哭喪著臉,膝蓋一軟跪倒,磕頭如搗蒜,結結巴巴說:

  「求、求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多有冒犯。」


  「都怪小人喝了酒醉昏頭,不尊不敬,請您開恩饒恕。」


  欺軟怕硬,捧高踩低,普天下世情皆如此。


  容佑棠毫不意外,淡淡道:「不知者無罪,起來吧。」


  「謝大人。」長臉雜役起身,顧不得擦拭磕頭時額頭沾的積雪,二話不說,火速掏鑰匙開柵門。


  圓臉雜役協助同伴拉開沉重的拒馬柵門,畢恭畢敬說:「大人請進屋烤烤火,稍等片刻,小的立馬上報!」語畢,一陣風般跑進屋通報了。


  目送對方進屋后,衛傑習慣性單手握住腰刀刀柄,沒好氣道:「雕州知府?何許人物?好大的臉子,一口氣包了個中等驛站。」


  「就是!驛站那麼大,擠百八十人不成問題,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呢?」原容氏布莊的夥計張冬附和道,他靈活能幹,口齒伶俐,特別被容父點名委派陪同兒子上任。


  「走,咱們先進去。」容佑棠不焦不躁,率先牽馬踏進驛站,輕聲告知:「漕運重縣商南、鹿水正屬於雕州,知府姓元名白,那兒算是河間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


  「弟兄們,跟上,牽馬進來!」衛傑振臂招呼仍站在台階下較遠處的同伴。


  「哦。」張冬恍然大悟,旋即下巴一抬,堅定指出;「元大人是知府,少爺您也是知府,同僚同級!」誰怕誰啊?

  「少爺,馬韁包袱都交給我們,您快進屋烤火。」張冬幹勁十足,接過容佑棠的馬韁和行囊,同行小廝們被容開濟許以重金酬勞,加之本性勤勞,手腳非常麻利。全國驛站的樣式大體一樣,護衛小廝們牽著馬,無需引領,自發朝後院馬廄走。


  「衛大哥,給,喝口酒暖暖身子。」容佑棠邁進驛站正堂大廳,把腰間系著的酒葫蘆遞給衛傑,剛脫了披風,就被小廝搶著接過抖雪收好。


  「怎的還剩這麼多?不習慣燒刀子是吧?」衛傑接過酒壺晃了晃,關切提醒:「雪天趕路須得時不時喝幾口,活絡氣血,別凍壞了。」


  容佑棠笑道:「我喝了有半壺,勁兒實在太大,喉嚨里火辣辣的。」他坐下,掃視驛站大廳:

  青磚黑瓦,樑柱有些掉漆,方方正正,高大敞亮,半新半舊的桌椅若干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偏僻山野,夜深人靜,除風雪怒號外,只有廳堂中燃燒得紅彤彤的火塘偶爾嗶啵作響。


  「餓壞了吧?」衛傑問。


  容佑棠使勁搓搓手掌,靠近火塘取暖,搖搖頭:「還行,餓得沒感覺了,只想踏實睡一覺。弟兄們呢?叫大夥都進來烤火,坐下緩緩再看廚房有什麼吃的。」


  「是。」衛傑聞言,滿眼笑意,這時才招手:「大人有請,弟兄們進來歇會兒吧。」


  「謝大人。」眾護衛聽令從廊外門房踏進大廳,訓練有素,恪守上下級規矩,並不因為與容佑棠熟悉就隨心所欲。


  「今兒是除夕夜,」容佑棠歉疚開口,誠摯道:「因為保護我一同赴任,弟兄們辛苦了,等到喜州安頓妥當,一定讓諸位好好歇息!」


  「大人客氣了。」


  「這是我們的職責,本應如此。」


  「從前急行軍的時候比這累多了,沒什麼的。」


  護衛們融洽答話,衛傑爽朗道:「西北更冷,滴水成冰,風吹在身上像刀割一樣,手背裂開一道道口子,鑽心地疼,哎喲,幸虧我們皮糙肉厚扛得住!」


  「哈哈哈~」眾人壓低嗓門笑哈哈,風雪裡熬了整日,盤腿坐著烤火已足以使他們心滿意足。


  閑聊幾句,牙齒總算不再打顫,容佑棠吁了口氣,吩咐道:「冬子,你們先去廚房取些熱水喝,再問問都有什麼吃的。」


  「哎,好嘞!」張冬摸出錢袋子,招呼同伴們快步去後堂找廚房。


  一群彪形大漢以容佑棠為首,坐成一圈,個個摸出酒葫蘆灌燒刀子,愜意地砸吧嘴。


  「咱們再辛苦兩日估計就能到喜州啦,自臘月十八起程,這速度……嘖嘖,相當於急行軍吶!」衛傑一琢磨,嘖嘖稱奇。


  容佑棠抬袖擦拭睫毛眉毛被烤化的雪水,嘆道:「救災如救火,天災誰也阻擋不了,只能儘力善後,爭取把傷亡降到最低。」


  「容、容大人如此憂慮挂念喜州老百姓,真是難能可貴,來日必定成為受敬仰的父母官。」衛傑誠摯誇讚,「容弟」二字險些出口。他和容佑棠一早相識,稱兄道弟,關係匪淺;同時職位尚低,調動起來不引人注意,是以慶王斟酌再三,最終點了他做小頭領。


  「衛大哥千萬別這樣說,我連喜州城牆都還沒摸到,暫未給老百姓做一件半件事呢。」容佑棠謙道,他表面沉穩,心裡卻難免忐忑,因為太欠缺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經驗。話音剛落,後堂忽然傳來一陣紛繁雜亂的腳步聲,伴隨氣惱遷怒的責罵:


  「糊塗東西!有大人駕臨,為何不及時稟報?年夜飯多喝了兩杯酒就醉死了?」


  「假如得罪了貴人,;老子、我唯你們是問!」


  「可您吩咐的,任憑誰來也不能打攪元大人歇息——」圓臉雜役誠惶誠恐,不慎說了句實話。


  「放你娘的屁!」


  驛站管事緊張打斷,手忙腳亂,系外袍帶子、扶正帽子並穿穩靴子,連走帶跑,乍離開熱乎乎的被窩,凍得恨不能把脖子縮進腔子,大義凜然地怒斥:「我幾時下過那種命令?你們自己偷懶失職,還敢冤枉人?簡直可惡!」他一頭奔進正廳,定睛一掃,即刻斷定容佑棠確實非富即貴,登時怒臉變作驚恐,幾個箭步撲通跪倒,磕頭稱:

  「卑職大意疏忽,沒管束好底下的人,倘若有冒犯大人的地方,還望您開恩饒恕。」語畢,接連磕頭,「噗」一聲帽子卻掉了,露出亂糟糟的頭髮。其副手和雜役也跟隨下跪,聲淚俱下,哀嚎求饒,十分熟稔。


  這群人……


  容佑棠暗暗搖頭,朗聲道:「我等深夜打攪,怪道你們為難,都起來吧。」


  「不、不為難,隨時待命招待往來的官差,本就是卑職的分內職責。」管事尷尬賠笑,他四十上下,壯實的身材,厚嘴唇肉鼻子,臉頰透著酒後的暈紅。


  容佑棠扭頭吩咐:「引信給他瞧瞧。」


  「是。」衛傑不緊不慢解開油布包袱,把蓋了吏部大紅印章的赴任印信朝對方一亮——


  管事睜大眼睛,探頭看,霎時大呼糟糕:還真是新上任的知府?千里迢迢,怎的湊巧除夕夜到了?他加倍恭敬,又想跪,卻被年輕知府阻止:


  「不必多禮。」容佑棠心疼又凍又餓的同伴,沉聲緩緩問:「本官初來上任,多有不認識,聽說有一位元大人把驛站包了,可有此事?」


  「沒有的事兒!門房雜役醉酒胡說,您大人有大量,萬望寬恕。」管事慌忙否認,殷勤討好道:「容大人放心,本驛站雖然簡陋,但空房熱水食物馬嚼一應俱全,您請上房歇著,卑職立刻安排廚房做飯。」


  容佑棠頷首,文雅而不失威嚴。他為主,必須撐得起來,否則跟隨的人沒臉。


  衛傑身姿筆挺,乾脆利落叮囑:「一切按你們這兒的規矩,上熱水熱飯菜,馬兒也給照料好,明日一併結算花銷。」


  「哎,是。」管事點頭哈腰,躬身引請道:「容大人,請隨卑職到上房歇息。」


  容佑棠微微點頭,昂首挺胸,從容不迫,率眾登梯上二樓。


  「大人仔細台階,您慢點兒。」管事全程賠笑,唯恐自己不小心只顧討好元白而得罪了喜州知府。


  豈料,當他們行至二樓時,卻見一排六間房門緊閉,靜悄悄,毫無開啟之意。


  容佑棠略一思索,瞬間明白房裡應住著先來一步的雕州知府一行。


  「哎?」管事傻眼了,匆匆跑去查看各房門,手足無措,撓撓頭,驚訝之下脫口而出:「不對呀!我明明記得還剩兩間上房的——呃,咳咳,容大人,您看這事兒……」


  哦?

  莫非那位元大人臨時起意、決定給我個下馬威?


  容佑棠面無表情,暗中疑惑:我和元白素不相識,他此舉是為何?


  「你請我們大人上來,說是剩兩個房間,在哪兒呢?這究竟什麼意思?」衛傑厲聲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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