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奇計

  「什麼法子?」容佑棠眼睛一亮,趕忙謙虛請教:「還請公子教我。」


  「來。」郭達招招手,少年立即靠近,側耳認真傾聽。半晌,容佑棠愣住了,極度好奇問:

  「殿下最重視的人?那是誰?」


  「噓,先別問,他晚上抵達,到時咱們再詳談。」郭達擺擺手,高深莫測。


  「殿下會採納他的勸告嗎?」容佑棠忐忑嘀咕。


  「會的!他若是勸不動,我就真沒轍了。」郭達唏噓嘆息。


  容佑棠肅然起敬:「好,等那位前輩來了咱們再商談。」頓了頓,他小心翼翼提醒:「不過,您瞞著殿下請救兵,他會生氣的吧?」


  「無妨,頂多挨幾句責罵,表哥遲早會諒解的。」郭達撓撓頭,底氣不足地安慰。


  「相信殿下會諒解的。」容佑棠附和道,他出神凝望撲簌簌墜落的雪花,歉疚說:「只是可能連累您挨罵,我心裡很過意不去。」


  「嗨,那沒所謂,我自有對策。難道你還不了解殿下嗎?對待親信,他一貫吃軟不吃硬,老老實實認錯悔改即可。」郭達大咧咧指點。


  容佑棠贊同點頭,恨不能雙手合十地虔敬禱祝:「希望那位前輩能順利說服殿下,讓他安心養傷。」


  唉,我有點兒不忍心了……


  郭達暗暗叫苦不迭,煩躁頭疼,一腳一腳踢飛積雪,轉而提點:「容哥兒,人在氣頭上是聽不進道理的,你和殿下商量時,別只顧分析利害,以免激起殿下剛強的倔性子。」


  「多謝公子指點。」容佑棠恭謹拱手,凝重道:「我休沐兩天,最遲明日傍晚回城,到時假如殿下仍不同意,我只能先得罪他了。說實在的,上那份奏摺相當於遵旨認錯服軟,太晚表態就沒效果了。」


  郭達背靠圓柱,高大寬厚的身板擋住凜冽襲來的風夾雪,由衷慨嘆:「容哥兒,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比殿下更清醒!」


  「身份地位懸殊,看法自然不同。」


  容佑棠心平氣和,苦笑解釋:「陛下是殿下的父皇,親緣深入骨血,但即使親如父子,殿下仍不能強硬頂撞,否則會被視為忤逆不孝。何況我呢?對我而言,陛下是毫無商量餘地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被召去宮裡罰跪幾遭,漸漸就清醒了。」


  「嘶……」郭達換了個站姿,歉意道:「抱歉,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您客氣了。」容佑棠豁達磊落,冷靜道:「我已考慮多時,思前想後,竊以為還是主動退一步的好,兩人別總在京城碰面,省得陛下惱怒,亦或者變成對手攻擊的巨大軟肋。」


  郭達深有同感,內心五味雜陳,鼻尖凍得通紅,腳尖無意識地踢著積雪,嘟囔道:「幸好你深明大義,否則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規勸。」


  雖然對方近乎耳語,但容佑棠耳朵尖,聽得一清二楚,略一思索,他瞭然問:「是老夫人還是侯爺?」


  「家祖母與父親俱已知情,他們非常擔憂殿下。」橫豎瞞不住,郭達警惕環顧掃視四周片刻,索性隱晦透露:「容哥兒,類似我們這樣兒的人家,對相應的皇子殿下一落地就抱有天然的殷切期望,人之常情嘛,相信誰都理解。家祖父雖早已壯烈為國捐軀,但他留下了大批忠誠舊部,定北侯府兩代人的心血、西北千千萬將士的期盼——在這節骨眼上,你明白嗎?嗯?」


  中宮嫡子估計扶不起來了,都是龍子,誰能沒點兒想法?


  ——我的存在,不僅刺了陛下眼睛,還給定北侯府及其眾多忠誠追隨者添堵。


  容佑棠黯然傷神之餘,深吸口氣,毅然決然表示:「我明白,否則也不會煩請您當說客了。」


  「好小子!」郭達重重拍打對方肩膀,飽含欣賞與內疚,愁悶道:「我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家裡……唉,近期每次回家都被追問,真真叫人為難。」


  「實在對不住,讓您難做了。我已打定主意,無論殿下同意與否,奏摺一定要呈上去,爭取儘快平息陛下的不滿。」容佑棠咬牙,兩手在袖筒里緊握,用力得骨節發白,指尖哆嗦。


  北風呼嚎,裹著雪花順著袖筒領口往裡鑽,寒冷刺骨。


  因為出門早,此刻才巳時。


  容佑棠和郭達在議事廳外廊下碰頭交談,直到慶王派人來尋:


  「郭將軍、容大人,殿下有請。」


  「知道了。」


  「馬上!」郭達扭頭揮揮手,小兵聽令跑開。郭達心一橫,掏出事先備好的藥油,往對方手裡一塞,關切囑咐:「此乃軍中秘制金創葯,消腫化瘀效果顯著,你拿去擦膝蓋,小小年紀的,切莫落下病根傷了腿腳。」


  容佑棠大感意外,慌忙雙手捧著瓷瓶,感激道:「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無需客氣,這玩意兒我多得很,知道你罰跪了,拿去用吧。」郭達微笑,但笑意並未到眼底。


  「多謝公子,您實在是慷慨仗義。」容佑棠欣喜道謝,鄭重其事把瓷瓶收進袖筒里。


  「記住啊,我是豁出去了幫你的,關於請救兵,務必嚴守秘密!」郭達殷切叮囑。


  容佑棠十分識趣,立即承諾:「即使泄露我也可以自己扛了!」


  郭達滿意頷首。


  他們並肩走了一程,路過耳房,郭達按計劃行事,推開房門催促道:「你上藥吧,我去見表哥,任何人不準旁觀我挨罵!」


  容佑棠莞爾:「是。」他順從地邁進耳房,準備塗藥。


  郭達倒背兩手,沉默駐足觀察:

  只見容佑棠走進耳房,坐下脫了靴子,挽起褲管,雙膝淤青紅腫,他掏出郭達給的小瓷瓶,旋開蓋,瓶中是淡褐色近乎透明的藥膏;

  容佑棠動作麻利,挖了一塊抹在右膝推揉,緊接著換左膝,塗按化開藥膏。


  郭達垂首,無聲嘆了口氣,唇緊抿,快步離去求見慶王,叩門呼喚:「殿下?」


  「進來。」趙澤雍的嗓音一貫聽不出什麼情緒。


  郭達在門口站了數息,待徹底冷靜后,輕快踏入,邊走邊問:「表哥,好些了嗎?御醫怎麼說的?」


  「無非囑咐靜養而已。」


  郭達笑眯眯,剛站穩,定睛便看見對方手掌下正壓著那份奏摺。


  「子琰,這東西你看了沒有?」趙澤雍威嚴問,拿起奏摺晃了晃。


  「那是什麼?」郭達疑惑探頭,奮力裝傻。


  趙澤雍遞過:「他寫的奏摺,請旨外調河間。」


  「啊?」郭達接過,快速掃了一遍,扼腕道:「沒想到容哥兒如此堅定,竟是來真的!上回閑聊時,他向我透露了兩句,豈料今天連奏摺都寫好了。」


  「你認為此舉如何?」趙澤雍開門見山問。


  「我?」郭達吸吸鼻子,單手搬了個圓凳坐在榻前,翻來覆去端詳奏摺,許久,抬頭正色說:「表哥,我認為容哥兒是對的。」


  趙澤雍面沉如水,隱忍不發,虎目炯炯有神,問:「為什麼?」


  「識時務者為俊傑。」


  郭達歸還奏摺,握膝端坐,嚴肅道:「且容我斗膽直言,表哥一貫聰明,您在西北打的哪一個勝仗不是審時度勢取得的?一味橫衝直闖、單憑勇猛,遲早失敗。你和容哥兒好,被有心人揪住作為把柄,私底下議論得不堪入耳,我們這些知情的人聽了著實惱怒。」


  「誰?都有誰在傳謠?」趙澤雍橫眉立目,怒火中燒。


  「多著呢。京城百官幾乎人盡皆知,悠悠之口堵不住,且宜疏不宜堵。」郭達憤慨又無力,暗忖:龍陽之癖本不算罪大惡極,但在世俗眼裡只能當作閑暇取樂,如果情真意切得耽誤成家,難免被外界非議……他回神,迅速補充:「您別罵怪我沒及時上報,這陣子意外連連,無暇分神。再者說,即使知情了又如何?總不能挨個兒抓來審問啊。」


  趙澤雍面沉如水,神態冷硬。


  「表哥,陛下其實算開恩了,暫時沒處置容哥兒,但您想想,天底下哪有父母放任兒子——不成家的?」郭達話到嘴邊,險險換下「沉迷龍陽」四字。


  「河間是什麼地方?他才多大年紀?雖然京官外調屬正常,但較真細論,憑他能力和資歷,也不會調去河間。」趙澤雍據實分析。


  「容哥兒志向高遠,很有些血性,踏實勤懇,不應以其年紀小而輕視之。」郭達中肯地評價。


  「並非輕視,只是不放心。」趙澤雍不假思索道。


  「可他要是留在京城,勢必影響咱們的大局。」郭達坦言。


  「外祖母他們問你了?」趙澤雍皺眉。


  郭達點點頭:「問啊,怎麼不問?每一次回家都拉著我問半天。尤其老祖宗,她擔心極了,生怕您激怒陛下,又被派去西北,老人家年事已高,最禁不起骨肉分離。」


  趙澤雍低聲囑咐:「你轉告她不必憂慮,我心裡有數,待傷愈了再去請安。」


  「是。」


  趙澤雍仍把奏摺壓在掌下,穩穩不鬆開,慎重思索。


  片刻后


  估摸著時辰,容佑棠返回,敲敲門:「殿下?」


  「容哥兒來了!」郭達如釋重負,他提心弔膽,被問得快撐不住了。


  「進來。」趙澤雍緩和臉色。


  容佑棠繞過屏風,同樣一眼發現被對方壓在手掌下的奏摺。


  「哪兒去了?」趙澤雍問。


  「出去轉了轉,外面下好大的雪。」容佑棠勉強笑笑。


  郭達悄悄吁了口氣,趁機說:「你們聊,我還有事,失陪了。」


  「去吧。」趙澤雍稍一沉吟,吩咐道:「今兒大雪,若校場積雪深達兩尺——」


  將士們就歇息?心事重重的容佑棠分神猜測。


  「……白天正常操練,把晚上的加訓改到講武堂,不得鬆懈。」趙澤雍乾脆利落下令。


  容佑棠啞然失笑。


  「是!」郭達腰背一挺,昂首闊步,忙不迭走了。


  卧房內僅剩兩人,一沉思一愣神,相對無言。


  近期顧慮重重,容佑棠茶飯不香、夜不能眠,今天又起了個大早,此時被炕床的溫暖一熏,他倦意漸濃,困眼惺忪,眼皮子直打架。


  但,塗了葯的膝蓋卻莫名開始隱隱生疼。


  容佑棠茫然不解,動了動腿,驚覺雙膝痛感異常清晰:先如蚊蟲叮咬般酥麻,繼而像針扎,再像滾水燙,最後簡直像刀割,奇痛無比!


  怎麼回事?


  容佑棠慌了,剎那湧起無數疑慮,憶起郭達透露的家族壓力、憶起德高望重的老定北侯夫人及位高權重的現定北侯——莫非郭公子的葯……?

  不!不可能,郭公子不是那種人。


  容佑棠臉色蒼白,默默否定自己的懷疑,艱難隱忍。


  「冷就上來,杵著做什麼?」趙澤雍及時察覺,誤以為對方是凍的。


  容佑棠點點頭,他疼得站不住了,兩腿顫抖,額頭冷汗涔涔,眼前一陣陣發黑,竭盡所能慢慢行至榻前,屏息落座榻沿。


  「你怎麼了?」趙澤雍詫異撂下奏摺,把人抱到床上,伸手摸到一頭一臉的冷汗,當即急問:「哪兒不舒服?」


  劇痛中,容佑棠兩眼發直,金星亂冒,臉色慘白,本能地蜷縮抱膝,整個人縮成一團,驚疑不定,喃喃恍惚說:「我、我也覺得奇怪。」


  「什麼?什麼奇怪?」趙澤雍沒聽清楚,罕見地手足無措,用力摟緊對方,扭頭厲聲大喝:


  「來人!傳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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