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淒涼裏的明媚
“季郎君見諒,也請您放心,我將探花詞散出去並不是為了對您有什麽——”郭碧玉赧然道,“有什麽非分之想,更不會有什麽死纏爛打的舉動。”
這句話她說出來,算是很有誠意了,表明了她不會借此有什麽成就婚姻的心思。
季雲起倒覺有有幾分意思,探問道:“損人不利己,郭大娘子為了什麽?”
郭碧玉道:“並不是損人不利己——因為這實在是對我有利。”說到這裏,她其實也不能保證是不是生效,語氣有些發虛,“或許對我有些幫助。”
“盛世華音不算。”季雲起道,“雖然探花詞是噱頭,但我知道郭大娘子的盛世華音不需要這個噱頭。而且——你連晚上都沒等到。”
今晚盛世華音會獻唱探花詞三篇,可一個上午,詩已經傳遍上京。
郭碧玉原本是想以盛世華音做由頭搪塞過去,沒想到被季雲起一語道破,最後無奈地道:“季郎君,你為什麽對這件事這樣窮追猛打呢?”
季雲起此刻態度悠然起來:“既然被郭大娘子利用了,我總要知道一個探花郎在這裏起了什麽作用吧?”
郭碧玉握了握拳,深呼吸了一下,反而平靜了下來,道:“家中在給我議親。”
季雲起便想起今天上午因為郭大娘子這件事歪打正著將韋家想要結親的心思打退的事來,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那議親的對象,我心中十分不願,隻是無法推脫,從我爹娘,到我二叔一家,都很看好這一門親事。看到探花郎的詩篇,我當時便想著,或許名聲再差一點,對方會主動作罷。”
季雲起剛要喝茶,聞言端著茶杯愣在了那裏。
他怎麽也沒想到是為了這個緣故。
果然是特立獨行的郭大娘子。
“郭大娘子議親的對象莫不是相貌醜陋,或是身有殘疾?”
郭碧玉搖頭道:“並不是的。在人眼中,他算得上是溫潤如玉的郎君,偏偏濁世佳公子了。”
“那……難道是家中太過貧窮?”
郭碧玉便笑起來:“家中再窮,我有錢就行了呀!並不是這樣的。”
季雲起沒想到她還能笑得出來,奇道:“那又是為了什麽?”
“我討厭那個人。”郭碧玉直接道,“不對,是憎惡,是那種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的憎惡。”
她的聲音帶了一股濃濃的、毫不掩飾的恨意,語氣也寒涼如冰。
季雲起雖然被她的情緒感染,認為郭大娘子此時說的都是實話,恨意也是真切的,但是內心有些好奇。
一個做生意的小娘子而已,怎麽反倒和一個要向她提親的郎君有血海深仇一般?
郭碧玉平靜地道:“其間自然有些原因,可卻沒法對我爹娘說明。眼見對方提親的日子將近,不得已借著季郎君的探花詞鬧了一番,我並不在乎名聲,可想必應該有人在意。”
“你錯了。”季雲起道,“在探花詞之前,郭大娘子的名聲便不怎麽好聽,你說的那家既然肯提親,便不會在意。想必……那人很看重郭大娘子你。”
郭碧玉無奈地道:“是啊。我現在也想明白了,隻是委屈了季郎君。將您牽連在內,實在是抱歉。”
她心中有些蕭索。
“郭大娘子”這四個字,在上京的商圈之中,幾乎代表了四個字——無所不能。
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兒家。
就如同揚羽說的那樣,這世間,對女孩兒沒有那麽寬容。
在麵對季雲起,解釋她為什麽會借著三篇探花詞“自汙”的原因的時候,郭碧玉突然想起了揚羽的話。
於是她笑了一下。
這笑容有些淒涼。
她淒涼的是即使她很能幹,可是當這些事情壓過來的時候,她同樣也覺得很無力。
她淒涼的是覺得無力的時候,也隻能用“自汙”這種更糟糕的手段。
她淒涼的是哪怕用了這樣的手段,隻要對方表示不計較,她就應該接受,否則豈非太不知道好歹?
但是她的笑容裏又有著一絲明媚。
這世上,總還是有個人明白她在想什麽,她想要什麽。
這種極為矛盾的笑容出現在她臉上,讓她出來見季雲起武裝起來的濃釅妝容突然清麗起來,就如同雲開霧散之後陽光乍然映照在她的臉上。
看在季雲起眼裏,清麗中隱隱流露出的決絕意味,更讓他有些難解。
何至於此呢?
在探花詞事件之前,郭大娘子名聲已然不能算是好聽,仍然執意求取料應是很心儀這位娘子吧?
季雲起又想著或許是這位郭大娘子不想嫁人,眉心便微微皺起道:“世間婚姻,莫不如是。”
“我也知道是這樣,隻除了這個人,我嫁給誰都可以過的很好。”郭碧玉的淒涼也不過一瞬間就煙消雲散,她再度襝衽道歉道,“事已至此,我也隻能深表歉意,季郎君是明白人,此時再收回詩篇,隻會越描越黑。”
季雲起差點被她逗樂了——如果他要求撤回,那恐怕正中郭大娘子下懷!
能把風波再鬧大點,何樂而不為?隻是那時候他可真要變成吃完了抹抹嘴、連寫給人家的詩都要討回去的負心漢了。
“郭大娘子還怕越描越黑?”季雲起站起身來,看著郭碧玉道,“若不是看在你對實春賢弟說的那幾句勸慰話的份上,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郭大娘子可知我季府也在與韋家議親,今早韋家來人,說婚事不成了。”
郭碧玉錯愕了一下,她沒有想到這件事對於季雲起造成了這麽嚴重的後果。
而季雲起是在她道歉過很多次、也說明了苦衷以後,才說婚事受了影響——這說明他還有要求。
“季郎君還有什麽話,盡管提。”
“既然上京皆知,已經達到了你的目的,盛世華音不要再唱了。”季雲起說罷,起身而去,竟是不給郭碧玉留回話的餘地。
季三跟著他快速的下了樓,季雲起卻突然站住了,季三差點撞到他背上,就聽他低聲道:“去查查是誰要求娶郭大娘子,一個時辰之後我要結果。”
…?……?…
郭碧玉看著雅間的門被關上,便坐了下來,沒急著出去。
一來,探花詞風波還沒過去,若是在被人看見季雲起與她前後腳從大雅樓出去,她是不在意,但是怕是會引燃季雲起的怒火;二來她也不能這樣做,季雲起本質上還是端方君子,這一點,從他特意讓季瑤的丫鬟來送貼子就能看出來;第三,她也想靜一靜,思考一些對策。
直到日頭偏斜,她才乍然驚醒過來,道:“來人。”
黃鸝在外頭就等著她喊,馬上推門進來道:“大娘子有何吩咐。”
“去請揚小郎過來。”
黃鸝愣了一下。
“怎麽了?”
黃鸝道:“倒是巧,其實您和季郎君見麵的時候,揚小郎來了兩次,見您這邊還沒完,就走了。”
關於揚羽的事,她可是一點也不敢隱瞞的。
郭碧玉笑著點頭道:“再去請。”
沒過多會兒,揚羽便到了,郭碧玉奇道:“怎麽這樣快?”
黃鸝道:“揚小郎就在樓下等著,奴婢一下樓就看見他了。”
郭碧玉道:“叫你來,是為了要跟你說一句抱歉——那三篇探花詞,唱不成了。”
還沒等揚羽說話,郭碧玉柔聲道:“我知道你製曲辛苦,可這件事損傷了季探花的名聲……”
揚羽道:“我懂了,郭大娘子,您不用擔心,我去安排。”他想了想,道,“季探花有沒有……為難您?”
郭碧玉搖搖頭道:“沒有。這事是我不對。”
她失策了。
她急於擺脫全家人想要將她打包嫁給安子鶴的命運,隻想到上京之中文人風流,小小利用一下不算什麽,但是如果真的壞了人家的婚事,她罪過很大。
但是郭碧玉更怕揚羽擔心,她笑道:“季探花沒有再追究什麽,隻說不能再唱。等這陣風波過去了,我再送一份賠情的厚禮也就罷了。”
“嗯。”揚羽道,“您回府吧,盛世華音的事就交給我。”
他溫言道:“今晚您也不合留在盛世華音,我叫黃鸝陪著您早些回去。”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看到黃鸝還忠心耿耿地守在門口,道:“大娘子心情不好,你會說話,寬慰她些。”
揚羽走回了盛世華音樓,叫停了還在排練的樂班子,將裏麵四個主要的樂師叫了出來,道:“這三首詞不能唱了。”
看著他們一臉詫異的神情,他沒有解釋什麽,直接安排道:“先時梨山文會還有不少詩詞,我打算挑三首韻腳大差不差的,然後略作修改,你們是我知道在班子裏比較擅長這個的,我來改一首,你們兩個一組,各改一首,不求大動,隻要貼合就行。”
“這三篇雖然也是名篇,可是沒有探花詞名頭大。”其中一人道,“探花詞散了出去,今晚來的客人必定會以為咱們會唱的。”
另一人也道:“其他樂館也等著咱們盛世華音唱過了以後再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