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麵聖
琵琶在這場戲中,自然以其嘈嘈切切如同兵刃撞擊的聲音來渲染敵方之強大。
全錦若上了手,怕直接就把這麽一支“敵軍”彈奏成金戈鐵馬、錚然無敵的存在,因此皇上才開了這麽個玩笑。
待到笛音悠揚而起的時候,皇上才點頭道:“若是這笛音,倒還真配不上你的琵琶。”
在談論曲樂的時候,全錦並不很小心翼翼,笑道:“若是皇上持笛,蘭陵王這一仗還是穩勝的。”
皇上精通聲樂,尤其擅笛,全錦這樣說倒也不是純心恭維。
他這麽一說,皇上倒起了興致,看著台上道:“等閑暇時,到可以試試。”
全錦道:“歌舞戲中配的樂師也有些講究,大家水平都應差不多,不以炫技為主,更不能東風壓倒西風。而且若是樂師太過出彩,反倒會把台上的人弄得暗淡無光——這就失了歌舞戲的本意了。不是奴婢自誇,聖上和奴婢來配琵琶和羌笛,豈非要喬風兒擊鼓?這樣搭起來,便是仇十郎可也未必能撐得住場麵。”
皇上道:“你說的有理。能不輸場的怕是世間難尋。”
隻是須臾之後,他的目光便凝住了。
一瞬間周邊的曲音被台上之人的舞姿與歌聲襯得如同畫中的死物,隻有這個人才是鮮活而無比生動的。
在郭碧玉下午陪著過來查驗的侍衛和內侍將樓上樓下都走遍之後,便去找了揚羽,告訴他晚上臨時安排《蘭陵王入陣曲》。
一到這種緊要的關頭,郭碧玉比揚羽的心態還差,緊張的一直在念念叨叨。
看她這樣擔憂,揚羽反而平靜下來,反正已經成竹在胸,他也不需要再臨時抱佛腳,倒是又吹笛子又煮茶的,安慰了郭碧玉一個多時辰。
這會兒在台上,揚羽心無雜念。
無論是什麽人觀賞,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對於就悄然立在三樓皇上所在的房間旁邊的郭碧玉而言,就算這是她第三次看,也仍是覺得華彩無比。
笛音婉轉之時,揚羽的腰肢便如同勁風中的修竹,蘊含著一股強韌的氣勢。
鼓點聲聲震耳欲聾,揚羽的每一抬手投足,都恰合在鼓點上,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模樣,而是幹淨利落到了極點。
“上次在朱雀門之上,看得不算清楚。”雅間中的皇上看著品評道,“而今再看,是難得的好。隻是有點可惜了。”
全錦道:“皇上可惜的是這配樂。”
“你看他的動作,實際上是就著曲音。他在遷就。”
全錦笑道:“這麽一來,不知道奴婢的琵琶,喬風兒的鼓,聖上您的羌笛,他可能配?”
皇上並未說話。
一直到麵具摘落,在這無論是誰看了都要倍覺驚豔的對比下,他才拊掌道:“可。”
也虧著全錦一直仔細聽著,不然這一個字肯定會被整棟樓噴薄出來的讚歎、擊掌之聲淹沒!
“韌而不弱,美而不妖。”皇上道,“是個英氣的孩子。”
若是郭碧玉聽到了這句話,肯定會表示反對。
揚羽明明就像一個妖精。
皇上沒有再多說什麽,看的益發專注。
可全錦心裏邊兒卻知道,皇上不會再多點評了。
一個“可”字,已然是最高的評價!
這意味著在聖上的心裏,揚羽的歌聲、舞姿足以襯得上他的羌笛、全錦的琵琶和喬風兒的鼓。
全錦已經琢磨上了,這件事情,大張旗鼓的排演是不可能的,若是小規模的,幾個人盡興一樂倒是可以。
不多時,整出歌舞戲已經到了高潮的部分。
皇上聽著各個房間裏傳出來的應和,也不知道誰起的頭,“護我國土、護我山河”的不那麽齊整的聲音響徹整棟樓,房間都仿佛隨著戲台之上那些將士的堅定舞步而震顫,自然龍心大悅!
全錦則暗地裏豎了一個大拇指。
這哪裏是自發而起?
郭大娘子在這些經營手腕上可謂下足了心思——這些應和的歌聲是小廝們還有那些不曾上台的樂工們起的頭,房間又都是隔開的,一個個都以為別的房間起了興味,自然也不能落下。
氣氛就靠烘,等過會兒,還有的看呢!
果然,在這場《蘭陵王入陣曲》落幕之後,旁邊和樓下的房間都陸續派小廝送出了賞賜。
盛世華音與仙客來或其他樂館酒樓不同,因直接奔著最頂級的權貴,因此郭碧玉左思右想以後,直接免去了亮賞賜的環節。
賞賜總有高低,可為此導致權貴們在她的盛世華音裏較起勁來,可不一定隻是往上抬價啊,打起來那也是有可能的!
像那些武將或者公侯,誰家還沒幾個私兵?
盛世華音背後又沒有個很硬的背景,萬一一言不合打起來了,她這生意還能不能做了?
況且,直接報出來,那也是打人臉麵的事,很容易叫貴客們內心不爽,影響後麵的生意。
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郭碧玉換了一個委婉折中的法子。
將這些賞賜合在一起報個數,這樣貴人們心裏多了少了的也有個數,這次給少了,下次說不定還能彌補點兒。
過了一會兒,十一個雅間之中賞賜的數額已經合計好了,尚管事這才大聲的報了出來。
“《蘭陵王入陣曲》得賞一千四百緡,各位貴人抬愛,盛世華音感激不盡。”
後頭為了謝賞,還加了一小段舞姬獻舞,這段歌舞對比前麵那一場水平至高的歌舞戲,對於皇上而言,沒什麽看頭,便撫著胡須道:“還算大方。”
他有時觀賞內教坊的歌舞,若是看高興了,一揮手賞出去幾百緡的時候有的是,所以這一千四百緡著實不算什麽。
全錦道:“是聖上勵精圖治,藏富於民。”他見皇上興致勃勃,猶未散盡,道,“那位郭大娘子在這裏恭候聖駕多時,仰慕聖恩,企盼能過來給聖上叩個頭。”
皇上笑道:“你這奴才,怕是又收了人家的銀錢了吧?”
全錦急忙道:“奴婢可不敢!誰不想有這個福分?若是聖上不準,奴婢便去知會她。”
皇上道:“有何不可?宣她進來吧。”
“是。”
全錦正要躬身出去,就聽皇上又道:“且慢。”
“皇上?”
“叫那樂師一並過來。”
“是。”
既然是皇上叫宣,郭碧玉哪敢叫皇上等著?急忙讓雀兒過去將揚羽請過來。
揚羽的妝容尚未清理幹淨,剛邁步到了三樓樓梯口,郭碧玉便一把拽住他,道:“過來,那位叫我們兩個一道去。”
而今不在舞台之上,揚羽這才意識到他剛才是給皇上演了一出《蘭陵王入陣曲》!
雖然以前在聖壽的時候他也為皇上跳過劍舞,可那時候遠啊!
一想到萬人之上、尊貴無比的皇上就在房間之中,距離他們一門之隔,揚羽的手心裏頓時沁出汗來。
“大娘子?我……”
“你聽我的就好。”郭碧玉拉著他走到門口,這才鬆手,和揚羽兩個人恭敬的走了進去。
全錦將門合攏,這才對著裏間道:“皇上,人來了。”
“召進來吧。”一個聲音從裏間傳出。
“是。”全錦將裏間的門推開,眼神衝著郭碧玉示意。
郭碧玉快步走了進去,見一個身著亮白色團花錦袍的人背對著她和揚羽站在窗前——這便是皇上了。
其實皇上到盛世華音的時候,她見過的,是個頭發微白、麵容清臒卻帶著笑意的中年男子,似是尋常,可通身的氣度卻極為不凡。
她看了一眼揚羽,拉著他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道:“民女郭碧玉與樂師揚羽叩見皇上萬歲。”
砰砰砰。
郭碧玉自己個兒是沒怎麽使勁,可就聽著揚羽叩的倒是很實誠,都見響了。
她心說:這傻孩子,怎麽這樣實心眼兒呢!過會兒額頭豈不是要青了?
皇上則轉過身來,道:“起來說話。”
“民女不敢。還請聖上恕民女冒犯歆王之罪。”
郭碧玉指著之前已經抬到房間中的幾個大箱子道:“民女不知天高地厚,眼皮子也淺,為了些許財物便冒犯了歆王殿下,民女……民女也沒想到歆王府那麽……”她有些為難地道,“那麽拮據,竟然到了質押禦賜之物的地步,民女已經將這些物件全部贖了出來,還應該物歸原主。”
皇上便順著她的手指頭往一邊望去,看著幾個紫檀木箱子擺放的整整齊齊的,不由得笑道:“那你豈不是賠大了?聽說也有七八十萬緡。”
郭碧玉道:“皇上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民女不敢在聖上麵前誇耀豪富,但七八十萬,對民女而言,也不算什麽。”
“好!”皇上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娘子還頗有幾分豪氣!朕賜出去的東西,豈有往回拿的道理?賜給你了。起來吧。”
郭碧玉心中喜滋滋的。這就相當於過了明路了,以後這些些物件很可以拿出來顯擺顯擺——禦賜的!
全錦道:“聖上仁慈,叫你們起來就起來。”
揚羽這才站起身來,見郭碧玉裙裾繁複,似乎行動上頗為不便,便又躬身將她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