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皇上你到底來不來呀
郭碧玉原本很是急切,而今坐在那裏,看著揚羽的身影,禁不住支著胳膊、托著腮,也有些晃神。
揚羽的動作自然無可挑剔,流暢舒展,讓人觀之心悅,便是洗個茶碗倒個水,都漂亮的很。
“大娘子,請用茶。”揚羽端著茶盞送到郭碧玉麵前。
“哦?哦。”郭碧玉剛從他這一套清雅好看的動作中回過神來,一不小心目光又凝到了揚羽端著茶盞的手上。
那手修長纖細,骨節分明,襯著白瓷茶盞,便生出了幾許讓人心癢的意味。
郭碧玉清咳了一聲,接過茶盞,眼光掃到桌案之上,便看到上麵放著個空的笛囊,是他慣常用的,收口的錦繩上吊著一塊不大的紫晶墜子,淡紫色的流蘇逶迤在旁邊。
她明白過來,品了一口茶,才安慰道:“笛子雖然貴重,又哪裏有人的安危重要?那柄紫玉笛名貴在材質,其實並非名家所製,靳大家先時給我介紹了一位製笛大家,還送了我一張名帖,稍後我帶著你親自去求一柄好笛子。”
揚羽沒想到郭大娘子這麽快就察覺出了他心中的遺憾。
那柄紫玉笛也伴隨他許久,的確是十分不舍,而且那是郭大娘子贈予他的——竟然在歆王府摔成了兩截,當時走的匆忙,也來不及帶走,不然哪怕是收起來留個念想都好。
“我這次來,是有要事。”郭碧玉將身子略微往前探了一下,道,“從今天起往後的一兩個月之內,盛世華音可有排歌舞戲?”
揚羽仔細想了想,才緩聲道:“這個月的月中,有一場《遊仙記》。”
郭碧玉道:“這出我沒看見過,是又練了一個本子嗎?”
“嗯。”揚羽道,“盛世華音歌姬和舞姬都多,我與陸大家等人商議了一下,這個本子很好。”
“暫且停下。”郭碧玉道,“你請陸大家他們再幫你將《蘭陵王入陣曲》潤潤,若有犯忌之處,小心為上,全部去掉或改寫。”
揚羽點頭道:“好。”
他對於郭碧玉的決定,並沒有產生什麽質疑。
事實上在盛世華音步入正常的營業之後,郭碧玉很少幹涉其內的事務。
他知道郭大娘子突然做這樣的決定和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便凝視著郭碧玉,等著她往下講。
“這一兩個月之內,可以演那些無需你上場的歌舞戲,你要全心準備《蘭陵王入陣曲》,不能有一點差錯。”她鄭重地道,“全大人傳話,就在近期,會有貴客來觀賞。”
揚羽將這句話細細思忖了一番,然後就明白了。
他知道全錦的身份和地位。能讓全錦開口說一句“貴客”的,普天之下還有哪個?
他再度點頭道:“好。”
揚羽打小就是肯刻苦、肯踏實努力的人,他既然說了一個“好”字,十拿九穩都不會,必然是十全十美。
郭碧玉又笑起來,道:“可雖然是這樣,也不用太擔心,萬一在台上出了紕漏,也有我頂著。”
…?……?…
雖然這是好事,可因為全錦隻簡單傳了話,到底什麽時候那一位至尊會駕臨盛世華音,誰也不知道。
這一兩個月,盛世華音就跟全樓戒備了似的,每個房間裏伺候的小廝也空前的忙碌和辛苦,皆因每天關門之後,都要把第二天當成最重要的日子,將樓裏各處哪怕是一個犄角旮旯都要打掃、擦拭的鋥明瓦亮。
到底因為什麽,誰也不知道,隻知道這是郭大娘子的吩咐。
累雖累,可郭碧玉心知不能讓手下的人在這當口因為心有怨言出了岔子,這個月的月錢都直接翻了番。
這一通折騰,也倒罷了,可因為日子不確定,又不能讓聖上來了以後沒地方——總不能回話說“聖上,今個兒不行,房間都訂滿了”吧?
因此從打郭碧玉知道這個消息開始,每天的房間隻向外訂出十一間,最好的那一間,一直都是空著的。
等了一個月還多,郭碧玉從最開始的興奮,再到焦慮,最後變成了愛來不來。
就在郭碧玉以為這事要泡湯的時候,突然有數名身著便服的內侍和侍衛來到了盛世華音。
四名內侍問清楚了房間,在郭碧玉的陪同下將三樓的大間再度收拾了一番,無論是熏爐中的燃香亦或是茶餅,再到鮮果清水,全都換了自帶的。
侍衛則是走遍了盛世華音的每個角落,又將樓外周邊都看了一遍。
郭碧玉表麵上平靜,實則內心一半興奮,一半哀嚎。
興奮的是聖上終於要來了,哀嚎的也是這位主終於要來了——他要再不來,盛世華音天天這麽提心吊膽、人仰馬翻的折騰,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郭碧玉知道侍衛並不止於來查驗的這幾位,大抵在這周邊也零零散散的布了不少。
她是希望越穩妥越好,若不是按著全錦的意思,聖上是想白龍魚服來賞樂,封一條街、封了曲江池她都沒意見。
皇上不是從禁宮那邊過來的。
今個兒是薛貴人的生辰,也就是在今天,他剛剛封了薛貴人為妃。
皇後有心,知道皇上前不久為了桃花汛的事情煩心操勞,便將生辰宴安排在芙蓉園那邊,又將太妃、嬪妃們都一並送了過去散心玩樂。
這一天,初夏風暖,綠意盈盈,泛舟曲江池上,旁邊又有各色美人相伴,難得沒有朝堂事務擾亂,自然是龍心大悅。
全錦在畫舫之上,指著曲江對麵的那一個個隱在如織綠柳中的店鋪,介紹給皇上,這個是知味居啦,那個是大雅樓,自然而然也沒漏了提起盛世華音。
因此到了晚上,順理成章地就有了聖上的盛世華音一行。
揚羽作為盛世華音唯一一個對外號稱簽了契的樂師,露麵的次數,出乎意料的少,平日裏難能碰到他獻唱亦或者是弄笛,更不要說隻放出過兩次的《蘭陵王入陣曲》!
等尚管事一身體麵的綢袍,手裏拿著一柄折扇,在台上拱手報出了今晚是麽一出,二樓三樓的房間頓時起了一陣暗潮。
皇上既然是微服,自然不能讓人看見,所以在全錦的建議下,是提早過來的,聽到周邊房間議論,眉心微皺,道:“怎麽回事?”
全錦道:“這出歌舞戲,在盛世華音也是壓箱底的戲,並不常演。奴婢還是沾了聖上的光,才能看見呢。”
“你這奴才!”皇上笑出聲來,“若要想看,叫雲韶府排演便是,何苦在朕麵前裝苦情。”
全錦道:“這出戲也是個好兆頭,隻是陣仗大,動輒就要百餘人參演,倒有很久不演這樣的了。聖上既然發了話,奴婢便督促他們好好排練,等著端王殿下平定海患、得勝歸來……”
皇上瞥了他一眼,擺擺手道:“不必了。”
他口氣甚冷,全錦一下子便跪了下來,扇了自己一個嘴巴,道:“奴婢罪該萬死。”
“你明白就好。”皇上淡淡地道,“你是個聰明人,朕愛你的技藝,別往這裏頭攪。起來吧。”
全錦便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在一旁伺候。
“雲韶府,是朕的。”
“奴婢知罪。”全錦道。
雲韶府是屬於皇上的,用雲韶府特意排演一出《蘭陵王入陣曲》去討好端王,用意實在是太明顯——而且犯忌。
可全錦內心卻無比平靜,並不如同他表麵上那般忐忑不安。
聖上,也不年輕了。
到底那個位置輪到誰來坐,底下從幾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明爭暗鬥。
端王前幾年領了不少差事,去年又領兵平定海寇,屢獲戰功,而今聽說已經清掃的差不多了,東海那邊的百姓對端王讚譽有加,朝堂上也很有些苗頭,說皇上屬意端王。
而今看來,卻也未必。
全錦知道,雲韶府那地方,其實外緊內鬆。不少樂工都在外頭偷偷組了樂班,賺點銀錢。聖上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雲韶府尤其是內教坊大部分是動用皇上的私庫養著,若不想加大開支,這種事就不能管的太死。
給別的人都能演,給端王演,皇上卻在這一刹那間露出了不喜之意,這是很值得琢磨的。
全錦正思量間,外頭曲音驟響,他便停止了這些胡思亂想,躬身請示道:“聖上,奴婢把門打開?”
皇上點了點頭。
全錦輕步走了過去,先將竹簾落下,然後才打開房門,頓時樂聲更加響亮,他便也不言不語地聚精會神觀看起來。
皇上是個中行家,而全錦這麽多年能到了這個位置,難不成因為他會伺候人亦或者善謀?完全是因為他也是樂技高手,見解也頗為不凡,在皇上身邊能說得上話,讓皇上不至於生出聽到了癢處卻無人可傾訴的痛苦。
果然,不多時皇上便道:“樂師一般。”
全錦道:“就因為一般,所以反倒還能搭到一起。若是奴婢配這裏的琵琶,怕是整場的歌舞戲要糟。”
皇上撫須道:“是這個道理,你若下場彈奏琵琶,高長恭怕是打不贏這場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