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都聽女兒的
上京之中,諸如蝦米、墨魚幹、紫菜等物價格都漲了不少,更不要說淡菜、海蚶、海蟹之類的,幾乎是翻倍了,還有一些售賣海珠的鋪子,海珠價格也上漲極多。
這個趨勢,大概從兩個月之前開始的。
郭碧玉原本就每天都差人去東西兩市記錄各樣東西的價錢,無論刮風下雨從無間斷,如果天氣好,她自己個兒還經常去坊市溜達詢價。
所以從沿海一帶過來的東西價錢一漲,雖然對比往常,沒多點兒,隻是幾個錢,卻被郭碧玉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信息。
幾年前她走入聚時珍的後堂,和她爹爹郭儀那番關於木料價錢的談話為她打開了眼前的一扇窗戶似地,從那會兒起,她從不間斷的記錄價錢,也試著從這些變動的價錢裏摸出什麽來。
她已經不聲不響的驗證過無數次,最初她見識不多,很多推測和想法都是錯的,慢慢的,到現在,已經越來越準了。
而最近讓郭碧玉有所察覺的,便是海貨價格上漲。
聯係到富相府中賤價出手店鋪,再有全錦的話,關聯到一起,到底什麽能讓端王去了沿海一帶,又有什麽差事出了差錯,竟然導致一朝之相辭職?
雖然富相的這件事裏,肯定少不了端王一係著意渲染的成分在內,但本身端王的差事,一定是軍國大事!
又是沿海,那自然就不是內亂了。
沿海匪患多啊,當初雀兒就是她爹娘在東海買的,端王去了的話,說明匪患鬧大發了,不是小打小鬧!
正趕上她二叔又找她麻煩,這會兒不趁機做點什麽,簡直就不是她郭碧玉了!
因此這封寫給她爹娘的老厚的一遝子信,前麵是告狀,後麵卻是直接挑明了,東海十有八九海匪鬧大了,端王,開玩笑啊,那是四皇子,天家貴胄,都親自前往,肯定是要下決心解決匪患!
那在匪患解決之前,必然是要禁海一段時間。
一來怕消息泄漏,二來,就算是不禁,怕也沒什麽人敢在兩頭打海戰的時候行走其中做生意。
郭皋和費氏來來回回將這封信讀了幾次,他才將信遞給費氏收好了,道:“碧玉竟然推測的一點兒都不錯,目前這消息肯定是封鎖的,完全不會傳到上京去,咱們這女兒……”
費氏白了他一眼,郭皋便道:“比你我年輕的時候可都厲害多了!”
這話卻不是他的應付之詞,他道:“冉掌櫃前一陣子也有信來,說碧玉不怎麽詳細管理聚時珍的事,可隻要提議,就一定是又準又狠的,連開設分店都是碧玉的建議,咱們常在南邊打轉,上京那邊其實沒花費太多心思,多虧了碧玉,才能有那樣的局麵。”
費氏卻沒有郭皋那種自得,反而黯然道:“二叔是讀書人,現在做了官,現在我也想明白了,不求當年你我的付出能有所回報,可經商又不是什麽罪過?怎麽就因為這個,左右瞧我們不順眼?”
郭皋好不容易哄好了她,便沒有出聲反駁,或者再替郭儀說話。
他說什麽啊?再說,那可真是口不對心,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碧玉成不了美玉那樣的世家千金、宦門閨秀,可也是我心裏獨一無二的珍寶,原先在江南也是我們寵愛著長大的,可你看看這幾年在上京,變得越來越能幹,難道不是因為在那個本來應該是自己家的郭府裏找不到什麽依仗?”
費氏說到這裏,又嘲諷地嗤笑了一聲,“不但沒有依仗,反而要把碧玉往死裏逼一樣,懷的什麽心思,你心裏當真一點兒譜都沒有?”
郭皋道:“咱們不談這個了,且想想,碧玉說讓我們隻身返京,還有後繼的事情,要好好安排——既然要做,便不能出紕漏。二弟也不是傻子,但凡有一點兒疏忽,說不定就能看出來,他也有不少好友、同年,真要寫信詢問,不是我們回去兩張嘴一說他就會相信的。”他頓了一下,道,“總要連自己人都能騙過去,這件事情,才可行。”
費氏有些不敢相信,扭頭道:“你……你願意照碧玉說的做?”
“為什麽不願意。”郭皋道,“碧玉也是我女兒。而且,我心裏也想最後試一次。”
…?……?…
接近年關的時候,郭老太太左盼右盼,才把郭皋兩口子盼了回來。
在郭府的大門口,一看到郭皋,郭老太太眼淚就出來了,哭道:“我的兒,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郭皋原本是個胖胖的身材,而今是有些消瘦,而且風塵仆仆的,臉色也不好看,原先胖臉兒,還能把皺紋撐開,現在瘦了,益發顯得皺紋遠比開春離家的時候多。
費氏更是緊緊鎖著眉頭,嘴唇旁邊還掛著個大燎泡。
郭皋勉強地笑笑,道:“兒子不孝,讓娘掛心了,天氣冷,咱們進屋說話。”
他倆這副模樣,郭碧玉心裏也“咯噔”一下,難不成還真的出事了?
等進了鬆鶴堂,一家人團聚,費氏往郭儀旁邊張望了一下,道:“弟妹呢?”
郭儀笑道:“她已經快臨盆了。”
費氏笑道:“可不是,看我這記性,最近事情太多了,給忙忘了!”
郭老太太隻將郭皋按在身邊坐下,憂心道:“是不是病了?”
郭皋道:“兒子沒病,身體好著呢。”
“那是怎麽回事?”郭老太太自然心裏又有點兒怪費氏,道,“那怎麽瘦了,原來還是個圓臉兒,現在都變成長臉了,是伺候的人不夠?”
郭皋道:“娘,您想哪去了,不是這個,是生意上有些不順當,您也不懂,就別跟著操心了。”
郭老太太的確不懂,便道:“不然咱就別天南海北的跑了,錢哪裏能賺到頭兒?夠花用不就行了嗎?”
郭儀對做生意這件事雖然嗤之以鼻,可畢竟關係到他的日子過的好壞,更進一步的,還關係到他的仕途。
他前一陣子聽郭碧玉說上京的聚時珍生意不好,第二天就差人去打聽了,還特意以東家親弟弟的身份要了帳來看,他又看不懂,便拿了回來給李氏看。
李氏看了一夜,看完了肚子疼,差點見了紅!
結果當然是差到了極點!
賬本上麵貨物出貨是極多的,可利潤卻微薄。
按照冉掌櫃的說法,別看買的多,可那是大幅度降了價格,否則壓根就賣不出去!
聚時珍做的是珍玩名品,一件東西賣不出去押在店裏,往往一押就是幾百緡、幾千緡甚至幾萬緡凍住了,多幾件,什麽樣的店鋪也扛不住!
做生意要流轉起來,才有活路。
因此按照規矩,若是三個月不能售出,就要考慮降價,甚至是本價、低價出售,為的是回本,或者將損失降低到最小。
上京聚時珍賣出去的東西,多是這樣積壓時間太久不得不降價售出的,因此有的不但賺不到錢,還賠錢。
而今郭儀又看見郭皋臉色不好,開口就說生意不好做,出了問題,心裏自然提心吊膽的,一想起郭皋帶回來的箱籠,似乎也沒有往年多,便開口道:“怎麽回事?原先在江南不是十分順利的嗎?”
郭皋看了一眼郭老太太,麵色不虞道:“二弟怎麽這會兒問?娘又不懂,聽了跟著上火。”
郭老太太便著急道:“到底怎麽了?我就算是聽不懂,你也說說,不然我不是更要瞎猜!”
郭皋便悶悶地低下頭,也不言語,最後還是費氏紅了眼圈,道:“娘,咱們聚時珍原本是做藩國生意的,這些年一直和他們打交道,因為聖上聖明,年景也太平,聚時珍購進貨物,都是一船一船購入的。”
她轉頭看著郭儀道:“二叔也知道,聚時珍每年盈利有五成照例是不分紅,而是接著投進去,就因為這個規矩,咱們家才能越做越大,可做大了,就不是想不幹,就不幹的,有多少錢都在裏頭壓著呢!”
郭皋便怒道:“你說這些幹什麽,讓我娘和二弟操心!”
“我說說怎麽了?”費氏道,“你這一個多月都睡不著,我怎麽就不能說了?還非要遮著掩著!誰體諒體諒你啊!”
郭皋臉漲的通紅,一拍桌子站起來道:“這是我娘,我二弟,我願意遮著掩著怎麽了?我願意擔著怎麽了?不樂意在我這艘沉船上呆著,好好好,我立刻就寫休書,你給我滾!”
費氏嗷的一下便哭起來,道:“郭皋!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自從嫁到郭家,有哪一點對不起你?這麽多年跟你跑南闖北,身子都熬壞了!你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你這是活生生逼我去死!”她猛然站了起來,向外衝去,邊衝邊喊道:“我不活了!”
郭老太太那邊喊“快攔下來”,這邊郭碧玉一骨碌跪在地上拽住她娘的裙子,兩個丫鬟玉福玉慶擋在門口,常媽也急忙奔過去勸著道:“大娘怎麽氣性這樣大?大郎也是在氣頭上,您多體諒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