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誰輸誰贏?
如果沒有全錦,她和揚羽再也不會有交集,各自過著不同的日子,或許兩個人還能平安一生。
當時抱著玩笑或是什麽別的心態而非要將她和揚羽捏合到一處的全錦,讓郭碧玉怎麽能不恨?
可麵對著這位麵貌看起來很是和善的大內侍,郭碧玉又哪裏敢流露出一絲絲的恨意?
在宮裏的人物,能爬上內侍省的最高位,怎麽會是省油的燈?哪怕有一點點不對勁,他都能察覺出來!
郭碧玉低下了頭。
而全錦和長公主等人,似乎對仇十郎的歌聲極其欣賞,隻是專注聆聽,並未注意到郭碧玉的異樣。
不多時,仇十郎的一曲已經唱完了。
全錦擊掌而笑,對著長公主道:“長公主可有些擔心嗎?”
長公主眼睛微微眯起,也笑著反問道:“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六公主這會兒正在問郭碧玉:“你喜歡的那個樂師要出來啦!”
郭碧玉這會兒雙眸已經沉靜下來,道:“看來是要輸了,仇十郎名震上京,果然非同一般。”
六公主便眨了眨眼睛:“那可未必!”
仇十郎一曲歌畢,停舟岸上,隨著他歌聲的消失,江水仿佛也平靜了許多,月影安靜地投映於水中,便有一艘載著三個人的小船飄飄悠悠地從月影中蕩出。
一人在船尾撐船,但卻極其小心,連抽篙插篙的動作都輕微且緩慢。
船頭二人,一人站立,一人坐在繡墩上;一人穿黑,一人著白;一人執簫,一人橫笛。
竊竊私語聲,便如同一陣風刮過了人群,並未被吹散,反而聲音越來越大。
“那是李一川?”
“李一川!”
“天哪!李一川竟然親自上場了!”
“若是李一川本人,那倒也當得起‘夜宴上樂師中最優者’了!”
“這當真是十年不曾得見的勝景!”
“便是聽到李郎一曲簫聲,這趟也值了,回去怕是能回味數年。”
“與他合奏的又是哪個?”
“看起來倒像是先前那個高台唱曲的樂師……”
“夜宴之上,笛師出眾者也多,為何挑中了這位?”
“莫管莫管,安心聽曲才是。”
郭碧玉眼眶微熱,她這一顆心略微放下,轉頭對長公主拜道:“多謝公主殿下照拂。”
因為李一川出手,那麽揚羽自然不必再背負所謂“樂師中最優者”的名聲,且個中輸贏,已經隱隱變成了李一川與仇十郎的較量。
隻是讓郭碧玉略微內疚的是,萬一李一川要是輸了,那……
長公主笑道:“仇十郎來到這裏的時候碰巧聽到的就是揚樂師的那一曲,原本是想請揚樂師與他競藝。是我家李郎一向有些任性,說是一時之間也有些技癢,硬是要參合進來,我攔不住他,便隻得隨他去了。”
她話音中除了濃濃的纏綿之意,更帶著一股毫無來由的信心,這讓郭碧玉有些意外。
世人傳言,長公主將李一川這麽一“寵”就是十年,早晚有一天玩膩了,也就撂開手了。
可如今看來,卻完全不是這樣。
郭碧玉再度垂首拜了拜,這才轉身,向著簾外。
簫聲已起。
一般來說,簫聲孤冷幽咽,可這管簫聲,卻顯得幽而不憂,如訴卻不如泣。
簫聲如雲,便如同幽深蒼冷的碧空,簫聲低回,就仿佛看到蔽空之下,秋去東來中一樹樹枝幹橫斜如同水墨般的虯枝。
此時簫聲忽然若即若離起來,仿佛數片雪花在寒風之中飄零而落,星星點點,悠悠揚揚。
不多時,簫聲便轉為厚重,便如同林下積雪,甚至連樹枝之上都覆蓋了一層薄雪——就在此時,片片笛聲突然就如一陣風,吹進了這簫聲裏。
這風如同在雪地中打著旋兒,倏地讓寂靜的林下雪有了一絲絲的靈動。
樹枝上也輕輕隨著風顫動,不時有積雪簌簌而落。
而這笛聲,並沒有停滯,甚至更為歡快了起來。
遠遠望去,小艇上的橫笛之人,雙手舞動,如同白蝶紛飛,而隨著他手指的舞動,由簫聲營造出來的那片林下雪原中紛雪亂舞,亦如同白蝶紛飛!
細品,卻又不是白蝶。
那是片片鶴羽,隨著簫聲,白鶴在這林中悠然長唳,於是笛聲飛雪,原來卻是因為白鶴聲震林樾,讓枝幹的雪墜落,原來是因為白鶴振翅欲飛,所以刮起了片片飛花!
呼應至此,已是極品的簫笛之曲!
可這曲卻還沒有終結。
隨著笛聲的跳躍,就像是寂靜而純白純黑的林中開出了一朵朵花。
紅色的梅花。
將這灰黑的枝頭和潔白無瑕的雪中,染上了點點春色。
一溜溜的笛聲,仿佛沿著枝幹而次第開放的紅梅,最後竟然將整個曲子都渲染得熱鬧了起來!
簫聲則再度大開大合地加重著曲音,便如同那白鶴終於盤旋而起,在這雪林之中徘徊良久,最終帶著一縷梅香,一縷春潮,與同樣曲音漸高的笛音纏繞著向上而去。
簫聲漸遠漸消,就如同白鶴杳然而去,直入九霄!
此曲到了這時,方算終結!
兩岸寂寂,眾人仿佛猶然身在林下,卻是連歡呼聲都不忍出口,怕將這一絲餘韻驚散。
良久,才有人喟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
旁邊又有人微笑道:“李一川身在‘瑤台’,平日裏聞不見他一曲簫音,難道這執笛的樂師也有那麽大的架子?”
一老者搖頭道:“若無簫聲,光是笛曲也是缺憾,這樂師原來不止歌技出眾,原來笛技更是超群,上京中能配上他的簫音也不多。此曲……真乃天作之合,人間的確是‘難得幾回聞’啊!”
他也是上京中有名的雅士,對舞樂也算精通,這樣一說,旁邊不少人紛紛點頭讚同。
而執同樣看法的又何止他一人?
這首笛簫合奏的《林下雪》,不但意境高雅,而且兩位樂師合作無間,非但沒有爭風之意,反而互相成全最關鍵的是這曲子在原來意境下又更出新意,不出意外的話,怕是這將是最近上京之中會風靡一時的宴樂之曲了!
“相比之下,仇十郎的自彈自唱雖然也是難得的好,卻總歸是略遜幾分。”全錦含笑道,“這一局,看來是長公主贏了。我隻是替陛下可惜。”
“可惜什麽?”長公主挑眉道。
“陛下總是想聽李一川一曲而不可得——公主殿下將他藏的那麽牢,今日可不是陛下可惜了嗎?”
長公主垂下眼眸,不置可否地笑著低聲道:“皇兄哪裏是想聽李郎的簫曲,難道不是想除之而後快麽?”
全錦正要再勸,卻見郭碧玉還在彩棚之中,正側身以一種很得體的恭敬姿態站在六公主身旁,輕聲說著什麽,便不再言語,而是對著旁邊的小內侍道:“去把李郎君和仇十郎請進來吧。”
他一開口,郭碧玉便忍不住耳朵要豎起來,又聽他道:“那位與李郎君合奏的樂師姓什麽來著……”
內侍道:“這……奴婢也不知道。”
六公主便歡快地道:“郭大娘子必然是知道的!”
郭碧玉隻得回身恭敬道:“那位樂師姓揚。”
全錦道:“是木易楊?”
郭碧玉仍是低眉順目地道:“回稟全大人,是大風起兮雲飛揚的揚。”
“這姓氏倒少見。”全錦若有所思道,“這曲《林下雪》能占得上風,揚樂師功不可沒,也一稟請進來。”
那內侍應聲去了。
郭碧玉心裏邊卻一緊。
她一時間想起來上輩子她和揚羽遇到全錦以後的遭遇,後脊梁隻發涼,她急忙低下頭用扇子掩飾略微發顫的嘴唇,可連手都在輕顫。
但——怕他怎地?
她若如此懼怕,又怎樣替揚羽擋下一切災禍?
郭碧玉咬著嘴唇,在心裏告訴著自己,她不是當初的那個郭碧玉!
縱然眼前的這個大內侍權勢滔天,可在這裏,還有兩位公主在,也不會有什麽意外之舉。
想到這裏,郭碧玉平靜了下來,還微笑了一下,才向簾外望去。
若是沒有全錦在場,她是真的很想見揚羽,好好的稱讚他一番的!
不一會兒,外麵傳來了紛遝的腳步聲,兩個內侍一掀簾子,卻是李一川大踏步而今,快速向長公主走去。
“阿莞,可好聽麽?”
郭碧玉忍不住內心歎息了一聲。
李一川雖然看似極其桀驁不馴,可是眉梢眼角對長公主卻有著欲言又止的溫情,若非身份天差地別,豈不是一對良人?
隻是除卻身份的溝壑,卻還應了一句話,恨不相逢未嫁時。
長公主微笑著點點頭:“多謝李郎送我這一曲《林下雪》,很是好聽,又別出心裁。”
李一川的身後,揚羽側身禮讓仇十郎先進了彩棚,然後才邁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在旁邊的郭碧玉。
他雙眸便亮了起來,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揚,隻是彩棚之中貴人雲集,他不能先對郭碧玉見禮,便幾不可見地輕輕對郭碧玉頷首,才叩拜道:“見過長公主殿下。”
六公主便走到他麵前,好奇地打量道:“你就是揚樂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