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大內侍全錦
揚羽的雙腳剛剛著地,便見到一個身著宮裏錦衣的小內侍正在身邊,看樣子倒是像在等他。
果然,那小內侍道:“揚樂師,咱家這廂有禮了!”
揚羽急忙還禮道:“不敢。請問公公有何吩咐?”
“咱家奉長公主命而來,詢問你可會吹奏《林下雪》一曲。”
揚羽點頭道:“會的。”
“那便太好了,請跟咱家來。”說罷那小內侍便引著他往花江岸邊而去,直至上了隱在暗影中的小艇,揚羽才發現上麵早有一人站在上麵,身著黑衣,手裏拿著一管玉簫。
那人聽到動靜,便轉過身來,含笑道:“揚樂師?在下李一川。”
…?……?…
郭碧玉在遠處看著一團白白的影兒如同樹枝上的小蟲子一般往下一截一截的爬,原本還想忍忍,到底沒忍住,笑得肚子都疼,道:“在上麵映著月色吹風,如同神仙,神仙一落地,也這般狼狽。”
青燕笑道:“大娘子剛才那那般擔心,這會兒倒打趣起揚小郎來了。”
郭碧玉這會兒比剛才輕鬆多了,自然有心情說笑,看著遠處道:“看樣子揚羽的這首曲子是最後一首了。”
她見揚羽已經爬到很下麵看不見了,這才道:“回棚歇一會兒,便也該回府了。”
她往彩棚那邊慢慢走,卻見有個小內侍跟在一個背著身子的胡服小郎君後麵,正在往她那個棚子裏麵張望,心裏納悶,黃鸝便上前道:“什麽人?怎麽偷覷我家娘子的彩棚?”
小內侍一瞪眼睛,尖聲道:“大膽!”
郭碧玉快步走向前去道:“黃鸝,退下。”對著那小郎君背影笑道,“敢問這位郎君是李家六郎嗎?”
六公主便笑嘻嘻地轉過來道:“你怎麽知道的?”
她這樣的打扮,可想而知,自然是不想被人認出來,郭碧玉看周圍人還不少,也不好行禮,便親手掀了簾子邀道:“六郎君請進彩棚用茶。”
“哎呀,我不進去了,你跟我來!”
說罷拉著郭碧玉的手腕便往前麵走去。
“哎,大娘子!你去哪兒!”青燕急得不行,大娘子又從哪裏認識了這麽一個“李家六郎”?還這般無禮,拉著大娘子的手就跑!
郭碧玉卻知道這是難得的機緣!
六公主若是要見她,剛才也見著了,有什麽必要一定要拉著自己去她那處呢?除非是……可能會見到長公主!
後麵的四個丫頭加上兩個小廝,那曉得這裏的奧秘?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又是憤怒!
郭碧玉又沒發話,她們也不敢大聲嚷嚷,隻跟在後麵,等郭碧玉被六公主拉到了長公主那彩棚裏麵,她身後頭跟著的這一串頓時就被禁衛攔下了。
郭碧玉心裏正“砰砰砰”地亂跳呢,也不敢抬頭,感覺棚子裏除了公主似乎還有旁人,也顧不得什麽,拜倒在地道:“民女見過長公主殿下。”
話音剛落,便有侍衛進來道:“長公主,有幾個奴婢說是她們家娘子被劫到這裏了,非要進來要人呢!”
郭碧玉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她還是頭一次這麽難為情,恨不得鑽到地縫兒裏去!
“求公主恕罪,那應該是民女家的,因為擔憂民女,所以失了體統……”
長公主忍笑忍得辛苦,瞪了一眼六公主道:“阿箐頑皮,也不說清楚,就把人搶了過來,倒叫郭大娘子家仆焦急。”
六公主便吐了吐舌頭。
“那也是一群忠仆,何談有罪?”長公主對著那侍衛道,“你去告訴她們不必擔心,是我請她們家娘子過來坐坐。人既然都到齊了,趁著客人們還有餘興,便開始吧!”
郭碧玉還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就聽見有個聲音應了一聲,出了彩棚。
不多時,便有人道:“傳聖上口諭,適逢重陽佳節,又是長公主芳誕,夜宴花江,與民同樂,聖上特令雲韶府仇十郎前往,與夜宴上樂師中最優者切磋樂技,得賞厚著即為勝出,賜玉如意一柄——”
外麵大聲傳諭的聲音飄進了棚中,六公主正說道:“郭大娘子,你且平身吧!本公主覺得既然你剛才賞賜的最多,又原本就為了這個樂師來的,也應該過來一起熱鬧一下才對。”
郭碧玉怔了一下,急忙站起身來道:“多謝長公主和六公主好意,民女萬幸之至。”
可她心裏卻泛起了嘀咕。
外麵那個傳諭的聲音,怎麽聽,都覺得極為耳熟,隻是一時間郭碧玉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那明顯是個內侍在說話,可她在什麽地方見過內侍嗎?難道會是在仁濟藥堂?去那裏替老太妃們抓藥的內侍也有幾個……不然是在六公主府裏?
她一時間有些茫然,又對這說話聲沒有什麽頭緒,便轉而想起聖上傳的這道口諭。
聽六公主的意思,難道這諭令裏所說的“樂師最優者”,是指揚羽?
這豈止是不合適,簡直是太不合適了!
這不是讓揚羽將今晚這場夜宴的樂師全得罪光了?
可郭碧玉也不知道安排揚羽做這個“樂師中最優者”是誰的主意,不敢貿然說話,萬一是長公主的意思,她若反對,豈不是質疑長公主的眼光了?這樣怕是帶累揚羽都會得罪了長公主了。
於兩位金枝玉葉的公主來說,這不過是一場玩笑和熱鬧,可是對於揚羽,影響卻太大了,可她卻一點法子都沒有,便勉強笑了一下,神思不定地向外看。
長公主的彩棚視野甚好,站在棚內,透過珠簾,可見到蜿蜒的江水中飄來一隻小艇,艇上的人雖然也身著白衫,卻不是揚羽,而是仇十郎。
他甫一露麵,兩岸便是如潮的歡呼聲,隱隱還能聽到“仇十郎”、“仇十郎”的喊聲。
仇十郎並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他端坐在艇上,手指輕輕一撥弄,便有一串流水輕吟從他麵前的古箏上發出。
他以歌技聞名上京,實則對於古箏造詣也極深,他雙手如飛,仿佛連這江水也隨著他的琴聲而泛起了波浪一般!
古箏的聲音一波更比一波高,仿佛海浪被不斷的推動著上漲,就在此時,一線歌聲便清晰而果決地出現在這海浪中,如同一艘弄潮的小艇,忽上忽下,忽快忽慢,高的時候那歌聲將人的心都要高高吊起,落下的時候又讓人心中倏地一空!
郭碧玉還依稀記得幾年前上元佳節的時候,就是因為聽了一會兒仇十郎的歌,這才與郭衡玉他們走散,隻是那時仇十郎的技藝還不像現在這般高超,而今再聽,倒覺得果然是雲韶府乃至上京名副其實的頭號歌者,揚羽的技藝仍然略顯稚嫩。
可或許是因為郭碧玉原本就偏向揚羽,在她心中,這般弄巧,還不如揚羽那平和自然的歌聲。
這會兒那頒布口諭的人也到了簾外,因為郭碧玉對他十分關注,因此還隔著簾子呢,她的雙眸就狀似不經意地往那邊瞥去。
簾子被小內侍往旁邊一撩,全大人便走了進來,道:“十郎此曲,似乎比先前又有盡意。”
長公主笑道:“原本本宮還說他隻會憑著嗓子一味攀高,而今怕是要收回了!”
而郭碧玉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都仿佛變成了一截兒焦木!
全錦……這人……是全錦……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讓自己不要顫抖,以至於手心都被她摳破了!
上輩子,在她和安子鶴的定親宴上出了那樣的事,就在她娘親要舉劍殺了揚羽的時候,她看到外麵已經有人進來了,便撲了進去。
那時候,那不男不女、甚至含著一股幸災樂禍意味的聲音,那個人,就是全錦啊!
“郭郎君還不信,非攔著咱家,還是咱家說的對吧,倆人果然是情深意厚啊!要不是咱家及時趕來,令愛豈不是要和心愛之人陰陽兩隔?”——他說的這句話,郭碧玉到死都記著。
後來,也因為全錦一力主張“成人之美”,她不得不嫁給了揚羽。
她是郭家的女兒,即使出了這樣的事,送回江南,再隔幾年,等記憶淡化了,也可以好好找個人家嫁。
嫁給一個樂工,這樣荒唐的事,誰會提?可全錦卻提了,他不但提了,而且全家上下,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別看全錦隻是一個內侍,可他是當今聖上最信任、最得力的內侍,沒有之一!
當今聖上喜好調絲竹、弄管弦,隸屬於內廷的梨園、內教坊裏的幾千樂工優伶,就是這位內侍替聖上管著,官拜從三品,品階是不算高,可這也是因為內侍省不能設再高品階了!
大內侍全錦,真真正正是聖上的心腹之人。
哪怕是錦鄉侯府,當時都得罪不起這位內侍省的最高官。
郭碧玉那麽一個弱女子,糊裏糊塗、隨隨便便的就被安排了終身大事——從錦鄉侯府未來的世子夫人,跌落成樂工的婆娘,不過就是一晚上的功夫。
再後來,在她和安子鶴勾搭到一處以後,曾經聽安子鶴不經意間說過,說是為她報了仇——全錦因為牽扯到了朝廷上的一樁了不得的事情中而被聖上賜死了。
她不悔恨沒做成世子夫人,但是她恨,若不是全錦,揚羽怎麽會娶一個像她這樣的喪門星進門?怎麽最後會死的那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