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聲仙曲漾花江
披星樓的衣服做得別致,白亮的耀眼的衣裝上並沒有過多的繁複裝飾,而是簡單以黑色雲紋做了領口、袖口的勾邊,看來是深諳大道至簡的道理。
隻是卻不是什麽人都能穿出這樣的風姿。
挺拔卻不粗壯,高雅卻不傲然,簡單卻不寒酸。
腰間黑色的絲絛將揚羽的身形襯的越發修長勻稱,絲絛上係著一塊瑩潤的玉佩,玉佩下的長穗,隨著輕風微微的擺蕩。
從花江之畔遠遠望過去,因那高台顏色黝黑,隻餘他身後那一輪極皎潔的、半滿的斜斜月輪,讓他看起來如同謫仙降臨,又如雪光中的一樹墨梅。
因這一聲悠揚的笛聲,仿佛周圍極度的嘈雜都停頓了一下。
人聲再起的時候,已經比先前低了很多,客人們之間竊竊私語,卻大多都在問——這是何人?
郭碧玉雙眼緊緊地盯著那高處。
肝顫啊!
她那還顧得上聽笛曲?
她隻怕那架子不穩!又怕上麵風大把揚羽刮下來!就算沒風,萬一揚羽吹奏的忘情了自己個兒一激動、身子一歪,晃下去怎麽辦?
雀兒的手被她掐的生疼,道:“大娘子!大娘子!”
郭碧玉回過神來,喃喃地道:“揚羽不會掉下來吧?”
青燕笑道:“大娘子真是關心則亂,這是長公主的夜宴,更是壽宴,斷然不會出什麽事,不然好好的壽宴可不就變成……”
“呸呸呸!”郭碧玉急忙唾道。
“大娘子還是安心聽曲,不然豈不是辜負了揚小郎的一番美意?”墨鴉道。
笛音傳來,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郭碧玉也放心了——若非篤信高台沒有任何危險,揚羽哪裏會吹奏的這般淡定從容?
這悠悠笛音,不過是一個引子。
雖然郭碧玉對此道並不精通,但是也能聽出來揚羽刻意收斂了繁複的笛技,悠然而起,直入九霄。
慢慢的,便陸續有幾聲清曠的鼓聲卡著轉折處加入進來,其後便是琵琶、古琴等樂器也陸續發出了曲音。
最後笛聲淡了出去,再無影蹤——整個的曲子,由清雅脫俗轉入繁華工麗,一點也沒有別扭、突兀的地方,就如同一盞清茶,引出了一道道濃香、雅致的點心!
揚羽正緩緩地放下了橫在嘴邊的笛子,周圍觀賞的人問道:“笛音超凡,隻是卻突然不吹了,難道還有別的打算?”
郭碧玉的手再度握緊了。
高台上的白衣男子在曲音伴奏之中,悠然開口。
“瑤池秋日晚,倍九菊花天。”
一道清亮的歌聲,仿佛從月輪中撒落花江,恰此時秋風微動,就如同江水被這歌聲蕩出陣陣波紋。
原本喧鬧的人群也隨著歌聲安靜了下來。
“楓紅雲影裏,更勝春色滿。”
雖然是秋景開頭,可歌聲中卻尋不到秋意的肅殺和哀婉,反而嘹亮輕快,讓人心情也忍不住大好起來,心境有平和喜樂之感。
“錦緞曉霜濃,醅酒漸消寒。
良夜笙歌起,霓裳輕舞漫。”
這是揚羽在嗓子養好了以後,郭碧玉第一次聽到他的歌聲。
歌聲昂揚卻不粗渾,唱到興起的時候,那高台上的人影也會情不自禁的揮袖扶袂,易發顯得飄然若仙。
而這一曲,聽在郭碧玉的耳中,也就和仙樂差不多了。
“鸞誥示嬌寵,瓊瑤疊香案。”
此時正有四人從外麵而入,為首的是一個錦衣錦帽的中年人,麵白無須,後麵跟著的是兩個年齡更小的內侍,另外一個,也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麵容俊朗,神情傲然冷峻。
那中年人聽到此處,便停了腳步,目光便轉向遠處高台之上,笑道:“可是巧了,唱到這裏,咱家就奉旨前來賜賞,當真是應了這兩句話。”他轉頭道,“不知此人比起十郎如何?”
那白衣男子臉色傲然,笑道:“這裏距離太遠,在下聽不真切。”他也看著那邊,道,“若是換成在下在那高台之上……”
他話中未盡之意,中年人自然是聽懂了的,他微微一笑,繼續帶著人向裏走去。
“華堂更相祝,仙種花容灩。”
這歌聲的調律曲折宛轉,可揚羽演唱的卻那麽輕鬆,音轉高時如振翅飛入雲端,音轉低時就如同珠落玉盤;如羅是轉著處或微小的停頓,都同樣清晰;既是中間有休止之音,可意蘊不斷,如一串珍珠一般將一個個字、一句句詞串在一處!
唱到此時,四野寂寂,這一刻,甚至連花江之中偶爾泛起的輕輕水響,都讓人覺得多餘。
最靠近九曲孔橋的下方,是一幢華麗的金頂彩棚,簾子處是一掛小米大小的珠子穿起的簾子,晶瑩好看,在微風裏卻又不會發出聲響,棚內燈火通明,四盞仙鶴銜枝大燈盞上燃著十數柄蠟燭。
正中的桌案後麵,正有一個華服女子,端起酒杯,卻不飲下。
她臉上已經有了酡色,一雙眼眸正看著就在案側支腮而臥的男子。
那男子長得瀟灑不羈,神態慵懶,挺直的鼻梁之下,嘴角露出似有似無的笑容,一頭長發帶著些自然的彎曲,淩亂的束在一處,額前鬢邊有縷縷碎發,擋住了他略泛著幽藍光芒、若有所思的眼眸,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危險卻讓人沉淪的魅力。
歌聲傳到這裏,遠比在其他地方聽要清晰得多。
“君前蓬萊客,滿勸鴛鴦盞。”
那女子嘴角便漾起了微笑。
“阿莞喜歡此人的歌麽?”那男子笑道。
“歌喉清亮,如同清風過琴弦,倒是比仇十郎那一味攀高的要更得我心。”
那女子評論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偏著頭看向那男子:“可我更喜歡是這詞兒,你聽到他唱的麽?今年是我的三十五的芳辰,每年的生日,我都收到無數珠寶賀禮,可是我之所求,隻是想沒有討厭的人在旁邊兒,和李郎一起度過一次生辰。”
“今夜不就成真了嗎?”李一川見她還要飲酒,便直起身來,將酒壺酒盞都推到一邊兒,拉起長公主的手站了起來,走到簾後,側耳傾聽簾外飛歌。
揚羽的這首歌也到了尾聲。
“花江當盛旦,流水待明年。”
此時的歌聲,又如楓葉靜靜飄落江河之中,隨之遠去,在漸隱漸消中餘韻無窮,竟將這最後一句詞演繹的讓人對明年今日,有了一份不一樣的期待來。
花江兩岸這才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之聲,重歸了先前的熱鬧景象。
“歌為心聲。”李一川道,“此人嗓音寬而靜,柔而正,倒很有些聽頭。”
長公主笑道:“能得到你這樣的評判,他倒沒有白來。”說罷擊掌道,“將本宮與李郎的評語傳話過去。”
旁邊便有內侍躬身退下,不多時,便又有小艇飄出九曲孔橋的水洞,上麵的內侍拖著長音大聲道:“長公主評——歌喉清亮,如同清風過琴弦,賞——”
那一行四人,正好快走到最盡頭的長公主的彩棚處,聽到這評語被大聲地念出來,為首的中年人笑道:“倒也中肯。”
艇上的內侍又道:“李一川評——嗓音寬而靜,柔而正,賞——”
先前長公主的評語和賞賜,並不很讓眾人意外,可李一川的評論,卻讓花江兩岸幾乎炸了鍋!
就連郭碧玉都驚得差點把扇子掉了!
聽聞李一川十年前在上京成名,堪稱一時無二,長得好自不必提,一曲長簫冠絕當世,也極受時人追捧。若是有樂師能得他一句誇讚,這個樂師第二天便能成為上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要知道李一川自從陪伴長公主左右以來,別說評論旁人,就連簫曲也不是隨便什麽人就能聽到的了。
他隻為公主一人吹簫。
當年每逢公主府到了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外徘徊、等著聽李一川的簫聲的人,每天都有犯了宵禁被巡邏侍衛抓起來的,這也是上京一大奇景了。
自從當今聖上設立梨園和內教坊,來自天下的很多著名樂師都雲集上京,這股子風氣才漸漸消失。
可佳話仍在,李一川其人,除了和公主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之外,他仍是樂師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而今數年也不曾評論過哪位樂師的李一川,竟然出口稱讚這位歌者,也難怪群情沸騰!
那中年無須男子撫掌笑道:“竟然引得李郎君開口,看來的確不俗。”
後麵的白衣青年卻臉色微冷,語氣裏也帶了妒意:“或許是歌詞寫的巧妙。”
不能不否認,這歌詞寫的極好,微妙的迎合了公主和李一川的心思,但是更不該否認的是,歌者自身的實力。
中年無須男子卻是個極有肚量的人,在他眼中,雖然跟在他身後、由皇帝安排特意來為長公主祝壽獻技的仇十郎紅透上京,卻還不值當他與其辯駁,隻笑了笑對著身後的內侍道:“還不去稟告公主,有上諭到。”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兩岸又有讚歎聲,便擺了擺手道:“咱家倒忘了,公主賞賜過之後,便是各家唱賞了,不急,且看看。”
唱賞聲絡繹不絕,郭碧玉眼睛彎了起來,舉起手動了動手指,身後的玉明和玉平急忙上前道:“大娘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