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又見杜實春
過了一會兒,天空中突然迸發出一團極大的花火,兩岸爆發出一陣陣的呼聲,喬風兒這才站起身來。
而九曲孔橋的下方飄出一葉小艇,不多時便來到了喬風兒這畫艇之下,一個內侍大聲道:“這曲《秋風高》甚佳,長公主賞。”
便有人從後麵端出一個托盤,遞到畫艇之上。
喬風兒接了賞,叩謝了長公主之後,那小艇才悠然劃走。
郭碧玉道:“喬風兒心中必定不滿。”
雀兒奇道:“大娘子怎麽知道?”
“他是打頭炮的,鼓技又這般精彩,竟然不能得到長公主多誇讚和點評幾句,看賞賜,怕也就是與其他人一樣的賞賜,又怎麽會高興?”郭碧玉難得這般放鬆地出來玩樂,便又耐心道,“不過也沒什麽,你看著吧,等長公主賞後,像喬風兒這樣的羯鼓高手,有的是人看賞。”
果然,兩岸的彩棚之中,都傳來了高聲看賞。
郭碧玉笑道:“看見了嗎?”
雀兒和墨鴉嘖嘖稱羨,郭碧玉卻不以為然。
這股風氣既然是從上麵往下刮,上行下效都隻怕學得太慢,各家族、臣僚除了蓄養歌伎、樂班等,也會與一些時下在上京最出眾的樂師刻意結交。
許多樂師就連公侯府第,都是被待以客卿一般,常出常入。
因此喬風兒這這樣的人,有大批的看賞是免不了的,況且又是在長公主的夜宴之上,又別有一種水漲船高的攀比勁兒,雖然不能得到長公主的厚賜,但也著實不差。
鼓曲既然奏完,又有內侍遊走於各彩棚之間,要麽更換蠟燭,要麽撤換殘羹冷炙,重新換上熱氣騰騰的佳肴,就連彩棚當中的香爐也有人看顧。
雀兒和墨鴉這才看出不同來,咋舌道:“果然豪奢!”
“一年也就這麽一次生日。”郭碧玉道,“長公主那樣的人,自然過得起。”
說話間,那九曲孔橋上乍然一亮,十數名舞姬身著雪白的舞裙,飾以紅色的絲絛和長綢,在一陣極悠揚的簫聲中旋身柔婉而上。
這些舞姬個個腰身極其柔軟,在簫聲的韻律之中不時折腰而舞,長袖舞動,又是難得的整齊劃一,便如同仙宮天女一般!
因為這會兒在彩棚之中已經不太好觀望,墨鴉便扶著郭碧玉走出彩棚,這夜宴想的煞是周到,就是為了赴宴的郎君、娘子們便於出棚賞樂,青石板路臨水一邊早已用彩綢做了圍欄。
郭碧玉扶欄而站,就聽見旁邊的郎君道:“這是十二花事坊的十二花神,聽聞這十二位娘子清高的很,就連權貴也難得一見,當真是大手筆!”
郭碧玉上輩子過的窮嗖嗖,後來對這些玩樂之事當真是“隻在夢裏幾回聞”,唯一懂得那麽一點兒,也是因為這輩子她要關照揚羽,才做了些了解,但對於十二花事坊什麽的,卻全然不知道。
她便好奇地向說話的那個郎君望去。
那郎君正在被旁邊的人打趣:“聽說蓮姬對實春兄有意,旁人難得一見,實春兄卻應該是不難,也難怪對十二花神如數家珍了!”
郭碧玉忍不住掩嘴而笑,側過臉去。
原來還能遇到一個認識的郎君,這杜實春生性魯直,當年因為那首破詩,非纏著郭衡玉要跟自己見一麵勸說她年紀小小不要看破紅塵不可,還惹了二妹妹好一陣不快活。
杜實春被人這樣說,臉色漲的通紅,道:“哪有……”便轉過臉躲避好友們的調侃,卻一眼看見了郭碧玉,喜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被他認出,便轉身襝衽施禮道:“見過杜郎君。”
杜實春便向郭碧玉前後左右張望道:“衡玉兄和郭二娘子可來了嗎?”
郭碧玉笑道:“我是自己來的。”
“呃。”杜實春雖然心中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可到底也不好探問太多,便道,“我與好友相約到此,在那處彩棚。”他回身指著一處道,“若是郭大娘子有事,盡可差人來尋我。”
郭碧玉抿嘴笑道:“好。多謝杜郎君。”
說完了,她便拿著烏木長柄的紈扇輕輕地扇著,一雙眼眸已經向九曲孔橋那邊看去。
杜實春見郭碧玉不再答話,便也回頭與他那群好友說笑。
自然又有人聽到他與郭碧玉的對話,便詢問郭碧玉的身份,杜實春便含糊道:“那是衡玉兄的妹妹,並不很熟,所以不能替各位引見。”
他那一撥好友也知道杜實春是個憨直的君子,便也不再逗他。
杜實春卻忍不住偷瞥了郭碧玉一眼。
也難怪他那一群好友來勁,因為今晚的郭大娘子實在是太過惹眼,和他記憶中的似乎有什麽不同。
因為是夜宴,郭碧玉並沒有穿那些打眼的亮色,而是一身紫色的襦裙,上麵隱隱泛著流光,在胸前以金絲撚線,繡了一朵極大的菊花,肩上的紫色披帛柔順的垂下,麵料之上則是以紫晶的小晶石勾連成網狀,雖然打眼之下看不出來,可一旦走動起來,便能感到這一身珠光閃動。
她象牙白的纖細手指輕輕巧巧地握著烏木柄的紈扇,剛巧遮住了她的下巴和紅唇,一頭烏發妝成迎仙髻,上麵是紫晶鑲金的步搖,豐潤白皙的額頭上貼著亮閃閃的金鈿,一對並不柔媚的長眉之下,丹鳳眼輕輕挑起,望向九曲孔橋上的眼眸閃著星光。
這段《折腰》已經到了尾聲,紅綢齊齊向天空甩去,而十二個舞姬則如同花枝委地,柔軟的腰身向下彎折,隨著簫聲落下,紅綢也飄然而落,可想而知,那場景定然如同白雪紅梅一般。
然而既然是在九曲孔橋之上,怕是能欣賞到這一幕的人也不多。
長公主又是同先前一樣的賞賜賜下,郭碧玉便回了自己的彩棚,雀兒不解道:“這個也很好,怎麽也不被長公主放在眼裏。”
郭碧玉搖著扇子,並不解釋。
怕是在長公主的眼裏,便是九天仙樂,也不及李一川一曲。
她剛坐下,玉平就進來了,道:“稟大娘子,小的找到樂班在的地方了,原本也不遠,就在那九曲孔橋的後頭,但是要進去就不能了,有內侍在那兒守著。”
郭碧玉笑道:“想必是怕有人進去攪亂,罷了,你在這兒呆著吧。”
雀兒便道:“也不知道揚小郎是第幾個。”
“我都不急,你急什麽。”郭碧玉道,“你們幾個把青燕他們替進來,讓他們也進來歇會兒。”
她是個姑娘,又是一個人前來,隨著夜宴上時光流逝,隻是靜靜欣賞這些樂曲歌舞,倒不覺如何熱鬧,可對於旁邊那些彩棚來說,卻已經越發的高潮迭起,喧鬧非常。
歌舞原本就極助酒興,而長公主的夜宴,斷然沒有讓人飲酒不足的道理,內侍殷勤來往於江畔,不是端著酒盞,就是托著佳肴。
更有奴婢們不時端著托盤走出彩棚,高聲唱名而賞,一時間河中水漾舟行,聲樂高奏,兩岸燈火通明處則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泠泠玉漏之聲伴著遠處的更鼓聲,灩灩金觴,酒香成河中,琵琶換了蕭曲,箜篌換了鈴鈸,跳著胡旋舞的胡姬換了聲高幾乎能裂石穿雲的李可兒……
眼花繚亂的歌舞讓人情不自禁的迷醉其中,甚至有的彩棚中已經有狂放的郎君隨之踏歌而舞,還有文人墨客喝的興起,潑墨留跡。
這些詩賦或者畫作,自然是極其迅速的被內侍們送往長公主那處呈覽,又有長公主的評語和賞賜流水般的送往彩棚。
又有一隊裸露著上身的胡奴兒身穿寬鬆肥大的金色束腳褲,手執彎刀與盾牌,從橋兩側一旋身、一呼喝,以彎刀敲擊著盾牌而上,隨著“咚咚咚”地鼓聲做對陣之舞,雄渾勇猛的男性氣息簡直能從橋上漫過兩岸,一群群的小娘子此刻也縱情歡樂,一邊互相打趣,一邊想看又不敢看地偷覷橋上的舞蹈。
這一場花江夜宴,仿佛永無盡頭。
郭碧玉這會兒是終於有些心急了。
這種焦急不是等得不耐煩了,而是憂慮——雖然長公主夜宴,大開方便之門,完全不必擔心宵禁的問題,可到底揚羽什麽時候才能登場?
不會出什麽麻煩了吧?
她向後招招手,玉平急忙道:“大娘子有何吩咐?”
“之前你去探看的時候,可知道這些歌舞的順序是怎樣的?”
玉平一愣,道:“小的沒問。”
郭碧玉倒沒有露出什麽惱色,道:“下次行事,多看多問,我交代一件事,你要想到三件事,才能將差事做好。”
玉平一喜,道:“是!小的記下了!”
墨鴉笑道:“也就大娘子不惱,還指點你,以後凡事多想在大娘子前麵。”
夜色已深,月色越發皎潔,倏忽一聲笛音,仿佛從天上飄來。
郭碧玉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急急地向彩棚外麵走去,一顆心也落了下來。
待等看到前麵兒的高台,一顆心又懸了起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九曲孔橋之上搭了一處高台。
周身都散發著淡淡月華之光的揚羽正站在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