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花江夜宴
九月初九重陽節。
長公主的芳誕就在這一天。
以往的時候宮裏頭的安排是白天在玉山登高設宴,連聖上和皇後也會親臨。
因為今年不同往昔,長公主要玩些個新花樣,所以便取消了今日的登高盛會。
白天的時候,長公主和駙馬爺貌合神離地一起進了宮,同聖上和皇後佯裝和樂融融地吃了一頓午宴,便出了宮,一出宮門,一個上車,一個騎馬,各行其道,各自回府。
這也已經是常態了。
皇上和皇後聽了內侍的稟告,無奈的歎了口氣道:“阿莞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誰。”
皇後道:“還能像誰,雖然是個女兒家,可性格卻強硬的很,自然像母後。”
她說的母後,便是先皇太後文太後,長公主就是文太後唯一的一個女兒,當今聖上之所以這般看重長公主,除了因為他從小是被文太後帶大,又看著長公主長大,有幾分真切的兄妹情誼之外,自然也是因為長公主是文太後唯一的女兒。
“原本以為朕給阿莞挑選了一個好郎君,卻不成想……”皇上想到這裏,歎了口氣。
皇後便勸道:“既然已經這樣了,皇上為何不幹脆允他二人和離算了?”
“再想想吧。皇家的公主和離,總歸是名聲有損。”
皇後撇撇嘴,心道:“不和離,長公主身邊常年有個李一川形影不離的,難不成就有什麽好名聲了?”卻也不再勸告,而是道,“今日是重陽節,晚宴卻不能陪伴阿莞了,太妃們那邊總要照顧著些。”
皇上便道:“花江那裏不像玉山,沒法封起來,咱們一出行,難免興師動眾、兩岸戒嚴,阿莞這夜宴還怎麽辦?”
皇後掩唇笑道:“看皇上說的,仿佛咱們是阿莞的麻煩似地。”
“讓她自己玩樂吧,我讓全錦過去了,到時候賞些彩頭給阿莞增加些樂子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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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傍晚的時候,天空中流霞漫天,幾輛馬車從郭府正門而出,向西上了朱雀大街,徑直往南出了城。
花江距離南城門並不算遠,行個幾裏也就到了。
雖然名為“花江”,其實也不過是一條河流,河麵比泉河要平坦寬闊許多。
這裏是上京之中的文人雅士常來遊玩的所在,光是畫舫便有數百條之多,而今升平,歌舞聲中,當年聖上平亂之時花江被血染紅的一幕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兩岸楓葉初紅,銀杏燦黃,在每隔幾十步便燃著的宮燈映照下愈發顯得顏色濃釅。
郭碧玉遠遠便看到沿著花江兩岸一溜兒燈帶,靠近江畔,安置了數不清的彩棚。
彩棚之中也早已點燃了燈光,燈光透了出來,將花江兩岸的彩棚映照的如同七彩的琉璃,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處。
雀兒從她身後跟著看過去,道:“這模樣和當年大娘子在四季別院那場有點兒像。”
“你還記得啊!”郭碧玉笑道,“這可不一樣。我那才多少彩棚?天家氣派,果然不同,這兩溜彩棚怕是也有數百之數。”
雀兒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麽多?”
“是啊,你再看看那些宮燈,在這場夜宴結束之前,會有宮人反複巡邏,隻要滅了就要往裏加燈油,來來往往的侍應之人怕也有幾百之多,就連樂班,聽說也有七八個呢。”
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地方,雀兒跳了下去,回身將郭碧玉扶下車來。
陸續郭家的車都到了,從後頭整整齊齊地又下來三個花容月貌的婢女和四個整齊伶俐的小廝,三個車夫環顧了一下四周,各家的馬車已經有不少停在這裏,便尋了一處空檔停了下來,又帶著小廝認了馬車停放的地方,郭碧玉才帶著手下的人浩浩蕩蕩地向夜宴的河邊走去。
走了沒幾步,便有兩個內侍應了上來,青燕急忙上前,恭敬地將手中請柬遞了上去。
其中一個內侍便尖聲道:“請大娘子跟咱家來。”
郭碧玉點點頭,笑道:“有勞公公了。”
青燕扶著她跟在那內侍的身後,郭碧玉則透過帷帽看著流光溢彩的花江。
今夜夜色正好,一條銀河仿佛倒泄在水中,為了不讓水中太過擁擠,所以隻留了十數艘雕梁畫棟的畫艇飄在河麵上,一時間就如同仙船行在空中似的。
在遠處是一處九曲孔橋,九孔倒影在河麵上形成了九個圓滿的圓。
郭碧玉心知那橋附近便應該是最好的位置了,也許長公主的彩棚也在那裏。
她手中的請柬既然是從六公主那裏拿的一等的請柬,位置想必也是在那一帶。
果然,沿著河邊青石路走了很長一段過後,那內侍才反身躬身相請道:“大娘子,請在此處彩棚飲宴。”
郭碧玉身後的一個小廝走上前,將一個錦袋送到那內侍手中,那內侍袖子微抬,錦袋便滑入了袖中,臉上的笑意更加殷勤。
“不知道六公主殿下的彩棚在何處?”郭碧玉道。
“長公主極疼愛六公主,所以六公主殿下的彩棚就在長公主旁邊。”那內侍指點了一些。
郭碧玉這才笑道:“多謝公公,公公請便。”
待等那公公轉身而去,兩個小廝將彩棚簾子掀起,郭碧玉矮身低頭而進,將帷帽摘了下來,笑道:“既然六公主殿下在長公主附近,我倒不好去了,你們分成兩組,輪番在外麵守著。”
八個人很快便商議好了,青燕道:“大娘子,可要將簾子放下?”
“放下做什麽?”郭碧玉隨意的靠在軟塌上,“這是一場夜宴,重點不在吃,而在於賞樂,你把簾子放下我聽什麽,看什麽?”
這場陣仗極大的夜宴訪者甚多,長公主早早地來到這邊,卻並未讓眾人向她請安,這裏邊兒自然是有一個來者平等、與民同樂的意思。
因此訪客不報名號,但是卻能根據彩棚的位置看出地位高低來。
沒過多久,郭碧玉兩旁便已經都有人落座於內,也有遠近處傳來的寒暄和問候聲,聽名姓或官職,不是世家子弟、娘子們到此,便是王公貴胄,倒顯得郭碧玉這個獨自前來,正在帳子裏斟茶獨飲的小娘子十分特殊。
郭碧玉也懶得出去,萬一遇到認識的小娘子,怕也大多是投來“你怎麽會得到長公主夜宴請帖”的目光,雖然她不介懷,但也沒必要去特意找不自在。
因此她和雀兒、墨鴉兩個人在桌案邊吃吃喝喝,倒十分歡暢,隻是唯一讓她惦記的就是不知道揚羽現在在什麽地方,想到這裏,她招了招手,後麵的小廝玉平便走了過來。
“你去外麵看看,可否走動,若是不行,便回來,若無人攔著,去看看樂班都在什麽地方。”
“是。”
雀兒嘴裏塞著東西,道:“大娘子真夠操心的,一定不會有什麽錯兒的。揚小郎是個穩妥的人。”
郭碧玉笑道:“你又知道了?”
但是她也明白,上輩子揚羽就很妥帖,最後能一個人買下一個院子,還能養得起她這個敗家娘們兒,她若不一門心思往死裏折騰,兩個人也能夠把日子過好……
一聲羯鼓一下子打住了郭碧玉的思緒,她雙目看向外麵。
花江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畫舫都離開了,隻餘了一艘在水上。
船上燈火通明,最讓人矚目的是畫舫的二層船頂露台之上,四串紅燈高懸,下麵豎起來擺放了一圈羯鼓,正中心還有一麵大鼓,有一個黑色勁裝的虯髯男子站在大鼓之上,手中拿著兩隻鼓槌,顯然剛才那鼓聲,就是發自他那處。
外麵已經傳來了一聲驚歎。
“喬風兒!”
那男子身形矯健如豹,雙腿猛地一蹬,又響起一串鼓聲,而他已經旋身展臂,鼓槌重重地擊在旁邊的一圈羯鼓上,鼓槌尾部綁著的紅綢也隨之飄飛,於此同時,在水中隨著這聲鼓點,一串煙花衝天而起,更是激起了參與這場夜宴之人的驚呼與讚歎!
“天哪!”雀兒瞪著眼睛道,“打鼓也能玩出這麽多花樣!”
郭碧玉勾唇道:“你這話可別去外麵說,是要討打的。聖上喜好宴樂,可沒人敢拿這個當玩兒,也不應該。你又不是沒看過揚羽學東西,十分辛苦,怎可用一個‘玩’字輕輕取代?”
喬風兒是上京中一等一的鼓師,也早已受召於雲韶府,聽聞就連聖上都請教過他打鼓之技,以他的鼓聲作為開場,自然是給足了他顏麵。
而就郭碧玉看來,這一下下隨著鼓聲噴發而出的絢爛煙花,卻有些喧賓奪主了。
熱鬧是熱鬧,可卻無法好好欣賞鼓技,倒有些畫蛇添足之感。
眼看這一首鼓曲到了尾聲,喬風兒手中握緊了兩條紅綢,將鼓槌甩出,整個身軀如同旋風一般旋於大鼓鼓麵之上,足下如同急雨落地,而那被他甩出的鼓槌則精準地輪流敲在周圍的羯鼓上,如同暴雨敲窗!
最後喬風兒猛地跳起,重重地蜷身落在大鼓之上,兩手握拳,如同巨缽。
“咚!”
這一聲響後,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