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跟先生坦白
蘅娘的嘴唇微微發顫。
郭碧玉這句話,語帶雙關。
“你若是還存著一分為良玉好的心思,就離他遠著些。”郭碧玉似笑非笑地看著蘅娘,“這些年,蘅娘倒是越來越年輕了似地,簡直看不出來曾經生過孩子,看樣子,日過過得頗為舒暢。”
世人都說“生恩不如養恩”,一個孩子從生下來到長大,不知道要費多少心血。
“我娘親不是那種心狠的人,否則當初就去母留子了,上京這處郭府,雖然地方小,可有一點方便,有什麽動靜,多的是人過來跟我稟告。你若是敢去找良玉歪纏,半柱香之後我就能知道,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蘅娘低下頭,死死的咬住嘴唇。
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郭碧玉端起茶盞,品了一口道:“若是我娘親,對你罰的輕了重了,或許你還覺著她心中會有顧慮,畢竟是你我爹的人嘛。”
“但是呢,我是我爹的女兒,別說是罰你,就算是把你發賣了、打殺了,我爹爹頂多也就是責備我一頓,你說呢?”
蘅娘在郭碧玉冷冷的話語中打了個寒顫。
大娘子的驕奢,早先在江南老宅的時候就聽說過,全家上下沒有不捧著這位的!郭皋和費氏更是將這個長女寵上了天!
“到時候,蘅娘,你說二房的二嬸,會不會開口為你求求情?”
蘅娘現在腦子都混了,她翻來覆去就在想一個問題:大娘子怎麽會知道老夫人派去江南老宅接她的人向她遞了二夫人的話?
“墨鴉,咱們這東院還有什麽地方能安置人啊?”郭碧玉道。
墨鴉道:“回大娘子,棲雲居和玉錦閣之間那裏尚有個小小的薔薇院,裏麵屋子倒都是拾掇幹淨了的。”
“薔薇院麽?”郭碧玉思忖道,那地方距離棲雲居和玉錦閣近,倒是方便監管起來,又不能往客房那邊放——柳先生帶著良玉在那邊上課,隻得道:“唉,這裏實在是太小了,想伸個腳兒,都能踢到西院。那裏也算是小巧雅致,薔薇開的時候也漂亮,想必蘅娘應該喜歡,就搬到那裏吧!”
蘅娘想了想,還是矮了身子,道:“多謝大娘子。”
郭碧玉又打量著跟在蘅娘身邊的青衣小寰,這丫頭剛才就目光遊離,郭碧玉是不太喜歡這種看起來有些油滑的目光,原本蘅娘就夠讓人不消停了,再來個喜歡攛掇的丫鬟,那要多出不少事來!
“你身邊這個丫頭叫什麽名字?我怎麽之前不曾見過?”
蘅娘道:“她叫蘭兒,原先在我身邊伺候的慧兒到了年齡配出去了,這是前兩年才由老宅管事分給我的。”
青燕便道:“蘅娘虧你還是知書達理的人,怎麽見了大娘子還‘我’啊‘我’的?這是什麽規矩?”
郭碧玉擺擺手道:“這可不是青燕難為你,咱們家的內務由二嬸管理,二嬸是世家出身,最講究禮儀不過,萬一你在東院說順了嘴,見到西院的人也這般隨便,到時候我可真救不了你。這丫頭,看來不怎麽當用,我給你配兩個。青燕,你先帶著蘅娘過去。”
就算是百般不願,也沒有辦法,蘅娘告退跟著青燕下去了。
郭碧玉這才道:“把人都叫進來。”
正巧這會兒黃鸝也回來了,道:“好不容易把人調教好的,前一陣子紫鷗和玉勇跟了小郎君,這會兒又要派人出去?”
郭碧玉看向白鷺道:“也隻好再派你過去頂一陣子了,當時我怎樣許諾紫鷗,你們也是一樣。”
白鷺笑道:“在哪兒做事不是一樣的?大娘子且先不要打發那個蘭兒,那院子早晚還缺了灑掃、幹活兒的丫鬟,在我手底下保準調理的服服帖帖的。”
黃鸝笑起來:“你才從我們手裏出師了多長時間,現在就想著調教別人了?”
白鷺“嘻嘻”地笑道:“當初姐姐們疼我們,沒使勁折騰我們四個。”
“隻是既然這位是二嬸攛掇著老夫人接來的,就不能讓她這般輕省,黃鸝,你去稟告二夫人,如果和西院的二叔房裏的妾侍相比,怎麽也還要一個婆子兩個丫鬟,長房的下人們月例錢雖然都是我們自己出,可總不能買人的錢也由我們出。”
“是。”
“還有蘅娘的月例錢,也是要從公中出的。對了,別忘了一應的用度。”郭碧玉笑笑,“得和西院那邊齊平。”
看手下的人紛紛領了差事都去了,郭碧玉才長籲了一口氣,墨鴉道:“過會兒青燕回來了,讓她給大娘子按按頭鬆快鬆快。”
郭碧玉道:“哪還有這樣的閑工夫,我在乎的壓根不是蘅娘,當一個人吃飯穿衣都指望著旁人的時候,她還有什麽可以蹦達的?我是憂心良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凡事遮遮掩掩,倒不如敞開說了的好。走,跟我去一趟棲雲居。”
留在棲雲居的幾個費氏的丫鬟每日也清靜,除了掃掃塵、伺候一下費氏留下來的花草神妙的,倒也沒有什麽事兒,郭碧玉免了她們請安,道:“你們去客房那邊等著,一旦柳先生下了課,便請他和小郎君來一趟這裏的書房,就說我有事。”
不多時,就聽良玉稚嫩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姐姐來了?”
郭碧玉急忙站起身來,隨著腳步聲近,一個小身影撲了過來,郭碧玉拍了拍良玉的頭,看著跟在郭良玉身後的柳先生道:“給柳先生見禮。”
先生姓柳名時元,是個學問不差的舉子,可天底下學問不差的人何其多也,他少年的時候到了上京,如今也羈留上京有十來年了——他又不像當年的郭儀那樣身後有個會賺錢的大哥,也不像蘅娘的父親林秀才隻顧著自己考學,吃喝用度先靠娘子後靠閨女。
柳時元一切都是靠自己。
在上京羈留的舉子極多,不少過的艱難至極,有的返鄉,有的靠蹭吃蹭喝度日,還有的靠著皮相勾搭青樓的小姐,幹脆吃了軟飯。
至於郭碧玉為什麽知道柳時元這個人,是因為上輩子險些和柳時元做了鄰居。
柳時元和別的又自傲又迂腐的書生不同,其他舉子終日買醉在酒樓之上高談闊論、妄議時政,他從不怨天尤人,並不因為落第便心懷怨忿,反而十分豁達。
更讓郭碧玉覺得這個人不一般的是,相對其他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書生,他能把自身的生活打理的非常好,在現實麵前從不逃避——當時郭碧玉在門口看熱鬧的時候,見過他和旁邊的屋主討價還價來著,後來自然是沒談攏,可是柳時元的模樣倒是很不卑不亢,說話也通透的很。
這輩子要給良玉選老師,郭碧玉一下子就想起他來了。
她為什麽沒有拜托二房幫忙找尋先生,就是怕二房故意找個像荀夫子那樣的迂腐先生,死板教條,良玉作為目前長房唯一的男丁,可不能讀書讀成一個傻子!
但是也不能不讀書,讀書才能明辨是非時事,不然以後這麽一大攤子,非得被人騙個精光不可!
像柳時元這樣又飽讀詩書又不迂腐的人,反而最合適。
郭良玉差人在外麵打聽了許久,才拿了他二叔的名帖投了過去。
他二叔郭儀,這些年雖然做了官,可文名是有的,一張名帖到了柳時元的手裏,再加上郭大娘子給的蘇修實在是豐厚,二話不說他便答應了。
郭碧玉給柳時元施禮,他急忙還禮道:“不知道大娘子找我何事?”
“先生請先坐。”郭碧玉對著郭良玉道:“黃鸝從廚房拿了點心,你先去用一些。”
郭良玉道:“是不是應該先奉給先生?”
郭碧玉便笑起來:“先生也有的,已經讓人去拿了,你先去吧。墨鴉,帶著小郎君去吧。”
看郭良玉走了,她才又起了身,端端正正的向柳時元行了個禮,道:“我有事瞞著先生,說實話,若是能瞞住,我還瞞著,可眼見得是瞞不下去了,被先生自己個兒發現了,就更尷尬,還不如我先坦白了。”
她話說的又是直白,又是雲山霧罩,柳時元倒覺得有意思起來,道:“大娘子請說。”
郭碧玉這才道:“我這個弟弟,是庶出的孩子。”
柳時元臉色變了一下,瞬間恢複了正常,道:“我看大娘子對小郎君這樣盡心,倒不像。”
“實不相瞞,他的嫡母,也就是我娘,已經沒法再誕下子嗣了,我和我娘,隻能拿他當親生的待。”
這已經涉及了郭家的家事,柳時元倒不好說什麽,便道:“其實大娘子也不必提起這個,我原本也不知道,對大娘子的家事也不感興趣。”
郭碧玉見他並沒有厭惡的神情,心放了一半兒,道:“這不是瞞不下去了麽,良玉的生母到了上京,原本能請先生來教我們商戶家的孩子讀書,已經是我們的福氣,我隻怕先生知道他是庶出的孩子,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我再去哪裏找這麽好的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