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去把雀兒要回來
玉錦閣在東院的北邊兒偏後,是個單獨的二層小樓,前麵是個小小的花園,冬天裏看不出什麽好景致,隻有幾塊山石和稀稀拉拉的梅樹。
出了月亮門洞,東邊的幾重房屋才是她父母的居處棲雲居,南邊的是一溜六七間客房、書房,還有會客的地方——掛著雲香閣的牌匾,那裏就是上輩子她出事兒的地方。
棲雲居和客房夾角那裏有條小路,再往裏走才是仆役們住的院落。
現在這些地方都還空著呢。
棲雲居前麵是一溜回廊,將那裏和南邊的一排房屋連在一起,東院的大門和棲雲居之間有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兩邊是一叢叢葉子掉的精光的灌木,煞是單調;倒是大門通往書房和會客廳那邊的路是鵝卵石鋪成,兩頭是翠竹夾道,雖然冬天沒有全數枯萎,顯露出黃不黃、青不青的些許意趣來。
這地方照比郭碧玉十歲以前在江南所住的宅院小得多,江南的郭家老宅是她父親從一個閩南富戶手裏買下來的,光是一個花園和池子都比這座宅院大了,冬天裏也是綠意盎然的,比這裏灰撲撲的景致強多了。
然而上輩子裏,別說重回江南的老宅,就算是這裏,也是她做夢都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出了東院就是中庭,雀兒所在的洗衣房,在西北角。
郭碧玉一身紅,又帶了四個人在身後,極為招搖。剛到了洗衣房,就有人急匆匆的迎了過來,施了個禮道:“老奴給大娘子見禮啦!”
來的人是個衣著整齊幹淨的婆子,穿著一身青灰棉裙,頭發用頭油抿的一絲不亂的,用一根銀簪簪起,雖然眼睛是笑眯了起來,可嘴邊卻有兩道極深的法令紋。
郭碧玉被她攔住,便停住了腳步,上上下下的打量這婆子。
她認得,但她就是不說。
她回頭道:“這麽衝過來嚇了我一跳,這是誰呀,怪沒規矩的!”
郭媽急忙道:“這是領著洗衣房差事的曲媽媽。”
“哦。”郭碧玉道:“行了,你已經見過禮了,還攔在這兒幹嘛?”
曲媽媽嘴角抽了抽,擠出笑容道:“大娘子這樣的金貴人,不應該來這種地方,郭媽怎麽也不勸勸?”
“起開。”
曲媽媽一下子就被郭碧玉這句冰冷的話噎住了。
她一張老臉頓時漲的紅了起來,就連二娘子看到她都要客客氣氣的說聲“曲媽媽”呢!
“大娘子,這地方真不是您該來的,各院的髒衣服、床上的鋪蓋都拿到這裏來洗,不幹淨不說,萬一您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你這老奴說的也不錯。”郭碧玉道,“那你把雀兒帶過來。”
“這……”
“怎麽?”
“雀兒這丫頭還在幹活呢!今個兒東西多,洗不過來……”
“嗬嗬。”郭碧玉冷笑起來:“這倒奇怪了,這是我家,雀兒是我的奴婢,你這刁奴,推三阻四的是什麽意思?”
曲媽媽挺直了腰板:“咱們不是那種不講規矩禮儀的人家,就算是大娘子,這宅院裏也有不能去的地方。再說了,二夫人發過話,雀兒已經不是東院的奴婢了,二夫人讓她來洗衣房就是讓她好好學學規矩,以後也好更好的伺候大娘子……”
郭碧玉丹鳳眼中的瞳仁幽深漆黑,靜靜的看著曲媽媽一張一合的嘴。
不講規矩,說誰呢?
若是十歲的郭碧玉,說不準就信了,還真當是二嬸母是要幫她管教奴婢呢。
可教規矩是把人丟到洗衣房教的?不過就是想讓宅子裏上上下下都知道大房沒規矩罷了。
她在江南生長了十年,父親母親將她寶貝疙瘩一樣的養大,還沒有哪個人敢對她的要求說一個不字,現在連她進洗衣房找回自己的奴婢,都要聽一個老婆子唧唧歪歪!
她上輩子過成那樣就算了,這輩子還要讓她忍?憑什麽一個老刁奴都能在她麵前講規矩?憑什麽一個老刁奴都透著一股看不起大房的樣子來?
郭碧玉黑漆漆的眼中怒氣漸漸的升騰起來。
她勾了勾手指頭,道:“來,我對你有話說。”
隻要大娘子不是非要進來要人,別的都好說,曲媽媽隻怕沒做好二夫人交代的事,而今隻是郭碧玉讓她上前聽她說話,自然無不從命,便走了過去。
郭碧玉仰著臉,怒道:“這是誰家規矩,是要我仰著頭和奴婢說話的嗎?”
曲媽媽心中千忍萬忍,到底還是咬著牙邊笑邊矮了身道:“大娘子有什麽話……”
“啪!”
郭碧玉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的扇了她一巴掌!
別說曲媽媽,就連她身邊站著的郭媽等人,也是一臉吃驚,更不要說現在正在周圍探頭探腦的了!
“刁奴!”
想當初郭碧玉在那條樂戶街上住,掐架可沒懼過誰,逼急了撓臉、撕衣服、拽頭發都是幹過的。隻是沒想到現在打了這個老奴,自己手還怪疼的!
她便甩了甩手,黃鸝早就蹲下來捧住她的手吹了吹,道:“大娘子何必髒了自己個兒的手,交代一聲,自有奴婢們替你出氣。”
曲媽媽捱的這一下,並不很疼,十歲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氣啊?
問題是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
她好歹也是二夫人的人,洗衣房現在管事的,手底下的人哪一個不為了能分到點兒輕省的活計討好她?請她吃酒的、暗裏塞錢的,可她這點體麵,今天被大娘子這一巴掌都打沒了!
曲媽媽捂著臉,猛地直起了身,手指顫抖著指著郭碧玉,臉上情緒醞釀到了涕淚俱下的臨界點,正要開口,早就被黃鸝搶先一步跨了過去,將她的手指扇開。
“指什麽指?大娘子也是你能指的?”
“老刁奴!主子要去什麽地方,還要聽你一個奴才的?這是誰家的規矩?嗬嗬,難不成洗衣房成了你曲家的地盤?”
“大娘子要看一個奴婢,還由得你藏藏掖掖、推三阻四?這又是誰家的規矩?誰給你的膽子敢在我們大娘子麵前說一個不字?”
“別說一個雀兒,就你,也隻不過是個奴婢而已。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哪一點兒配和我們大娘子說話?還敢攔在大娘子麵前,規矩長、規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