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自有因果
“你打算怎麽辦?”出了門外,唐婉若憂聲地問他。
陳炎君嘴角一撇自嘲的微笑,說道:“怎麽辦?朕能怎麽辦?”
天色已經漸晚,夕陽黃昏。唐婉若看著天邊的景色,今日竟有一片火燒雲。
“以前在太州的時候,屋門前的天上總是能看到火燒雲,”唐婉若說,“想起當時,竟然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陳炎君了解她。
“你這樣說,是有什麽話相對朕說?”
“相公為什麽這樣問?”
“你從不是悲春思秋之人,更不會無故對天氣有什麽感慨,除了心中有鬱。”
唐婉若瞧著他,他這般模樣是她深愛著的,這番話也是說進了她的心裏。他此般了解自己,讓她心頭湧上一股暖意。
她笑了,說:“哪有,哪有什麽鬱結,就是覺得現在時間過得很快,每天都能發生這麽多的事情,不像在太州,每一天都是一樣的,慢得很。”
她的話令陳炎君新生起一份好奇,問道:“娘子在太州的日子都是怎樣過的,你還從未與朕講過。”
唐婉若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凝固了,他說的應是他不在的那三年,那三年裏風霜雨雪、酸甜苦辣隻有自己知曉,回想那個時候,腦海中一幕幕閃過,走馬觀花,但要說出來卻是很難言了。
“還能怎樣過,就這樣過吧,”她說,“沒什麽好說的,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她不是寡婦了,也不用鄉親們照顧每天為生計發愁了,更沒有人會因為一兩家的媒事再來和她冷嘲熱諷。
“已經好很多了。”她轉頭說道。
“娘子辛苦了。”他說,一點點抱住她,也不顧周圍有沒有宮人經過。
唐婉若一時局促,焦急地想要推開他:“你幹什麽,快放開我,我現在還假裝幫著九親王,你不要讓我暴露了!”
她的話引得陳炎君發笑,騰出手放開她在她的鼻尖上輕輕一刮。
“皇叔自會拉攏你,但朕有意與你交好,有何稀奇?”他說,突然正色,“若若,你喜歡京城嗎?”
“京城?”他突然的問題讓她一時想不出答案。
看她猶豫著,陳炎君輕笑一聲,拉著她說:“你看這大炎皇宮,你可喜歡?”
她看了一圈四周高高的宮牆,耿直地問:“要說真話嗎?”
以往她這樣說,陳炎君定會道“那便算了”,但今日不同,他說:“要。”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就這一瞬間視線交織,唐婉若覺得自己的眼睛在他的注視下也變得明亮起來。
“我不喜歡。”
她誠實地說道,隻見陳炎君眸光瞬間黯淡。
“你不願意,留在宮裏麽?”
他的神情黯淡,甚至帶著點淒愴……和懇求。
她笑了,也順帶乃感到哀傷。但她的哀傷和陳炎君不同,並不是因為要離開,而是看到他以為自己要離開的神態,這種表情太犯規了!
“相公,你真傻!”她歎氣,但卻無意識間又笑了。
陳炎君沉默地看著她,眨著眼睛,思量著她話裏的含義。
她捧起了他的連,皺了一下鼻頭,說:“你果然是我的傻相。”她說著笑了,眼前的他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當今的陛下,但怎麽這股傻氣還是在的?她不喜歡皇宮,是真的不喜歡,因為她的喜歡隻放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她喜歡他,他在之處便為家,他若在這宮裏,她即便不喜歡也自是不會裏他而去。縱使她再不喜歡這,但離開皇宮,便是要她失去她最愛的東西,那她就算到天涯還叫又有什麽開心的呢?
怎麽算,這都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若若。”陳炎君道了一聲,這位名滿天下的大炎周帝竟然露出了一些絲的委屈。
她一聲歎氣,斥責他道:“你說你,明明朝裏的事情那樣精明,怎麽就不懂我的心?”
陳炎君大感冤屈,道:“你若說朕不懂你,天下便無人再懂你了。”他很有自信。
她又是一聲歎:“那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皇宮嗎?”
“為什麽?”陳炎君迷茫地問。
“因為牆太高,人在裏麵各個畏首畏腳,沒有自由,不如太州自在,”她說,又問,“但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走嗎?”
陳炎君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又問:“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呀,相公,”她說,“有你在這裏,便已經是我所有的歡喜。”
一陣風吹過,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念於她這番話從而發出的感慨。
陳炎君這一瞬間的懵了,心頭湧上無數的情緒,如洶湧的波濤,讓他抓不清,弄不明。
忽然,他的嘴角咧開了笑容,眼睛裏也充滿了明亮的眸光,笑問她道:“朕還不知道,朕的娘子也會此般會講情話。”
“會講情話嗎?”唐婉若歪著頭想著,說,“心裏話而已。”再抬頭看他,的確,像她這種從滿門抄斬的聖旨下逃脫的“罪臣”遺孤,他在之處不僅是家,還是故鄉。
她是沒有故鄉的人,三裏鄉的鄉親們雖然對她很好,但終究她在那裏沒有親人。
所以,上天讓他出現在自家門前是送給她最大的禮物吧?唐婉若如是想道,在一個人孤苦伶仃生活到十六歲的時候和他結為夫妻,自此可以相伴一生,榮辱與共,便是補全了她曾失去的所有。
他是她的相公,是她此生最愛的男人,他之所在,她心所在,便是人在了。
陳炎君忽然拉起她的手快步朝外走去。唐婉若一聲小聲的驚呼,問道:“你要去哪?”
陳炎君笑著道:“娘子難得說情話,朕還沒聽夠。”
她跟在他身後問:“那你還想聽什麽?”
“聽你的心裏話,”他道,“情話的最高境界便是由心而發,朕便是要聽你的心裏話,娘子既然想講,朕當然要給機會了。”
他的語氣輕快,好像很高興。但這一點連唐婉若都看出來了,替他擔憂。
“你做陛下,這樣喜形於色真的好麽?”她問。
陳炎君卻道:“人當喜則喜,當憂則憂,如果高興的時候不能笑,傷心的時候不能哭,那做人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將她一路拉回了自己的寢宮,他“重傷”剛剛愈合,寢宮門外還有禁軍侍衛在這裏守護。他們看到陳炎君拉著唐婉若,一動不動,就像兩尊石像一樣佇在這裏。
陳炎君許是真的太高興了,一路上根本沒有理睬會不會有人路過,會不會有人看到這種問題,過於明目張膽,就總是會落人眼實。
宮內,裴相和白大將軍剛一起前往內務府,此刻正準備離開出宮,遠遠的就看到陳炎君親密地拉著唐婉若的走,一路朝他們走近,然後無視了他們上了高台。
“這,”白大將軍驚訝了,下一刻憤怒了,指著他們兩個說道,“這也太不像話了,他身為陛下,怎麽能和她這樣親密?”白賦久捶胸頓足,“她可是寡婦,又是平王的人!”
裴相不緊不慢地瞧了他一眼,問道:“平王之人如何?寡婦又如何?”
“陛下九五之尊,怎麽能總跟著一個村婦跑?她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成何體統!”白賦久就要過去,讓裴相抓住了袍子。
“白匹夫!”他嗬斥一聲,京城鮮少能聽到裴相爺高聲說話,所以這一聲讓白賦久愣了下來。
裴相道:“自陛下前往平地,一路自太州入平地,於壺州險些遇難,回來後便於唐郡主親密許多,陛下流落民間時便在太州,唐郡主入京前亦在太州,你個匹夫就不曾想想為何?”
他的話令白賦久依舊沒明白過來,追問一聲:“那又怎麽樣?他們去了一趟平地,難道就能這樣了?她還是你和我調來京城裏的,現在都做到了郡主,她還要怎麽樣?”
他這番話讓裴相連連搖頭,罵道:“匹夫癡愚,你還是留在軍中練兵為尚,他們二人你自放任便是。”
“可是……”白大將軍仍然不肯罷手。
“老匹夫,平王當年能救出李家之子,為李將軍留苗,為何你不曾想過唐將軍處亦同如此?”裴相厲聲質問,“唐將軍一生忠肝,英明盛起,難道就不會有人暗中相助,保唐家一脈?”
白賦久驚愣了,裴相又說:“唐將軍姓唐,唐郡主亦姓唐。”
他的話說到這個份上,白賦久怎麽的也聽明白了,但心底裏湧上的詫異無處安放,就這樣爆發出來,一聲大叫:“你是說她是,老唐的女兒?”
裴相一聲歎息,隻是搖頭,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冥冥中似有因果,白匹夫,你當明了,若當年唐將軍不死仍存於世,現在定沒有你白賦久做大將軍的機會!”
白大將軍沉默著,對裴相的話一言不發。
裴相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歎道:“就隨他們去吧,這是命,是唐家曆代忠良當得的福報,亦是皇家欠唐將軍的,你個老匹夫就做點好事吧!”
他說著便獨自一人先走了,白賦久還愣在這裏,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