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莫得多言
她連忙起身,穿好衣服。打開門,一陣冷風吹得她直哆嗦。
“滋——”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跑過去,拉開插銷把門打開。門外,蘇子絡一身青衣,狐絨的披肩搭在身上,被風吹得略顯淩亂的發絲布在他的臉上,纏繞過他高挺地鼻尖。
“蘇先生?”唐婉若詫異道。
屋內,蘇子絡走進來,雖然沒了外麵那麽大的風,但裏麵的溫度已然很涼。
唐婉若又點了一支蠟燭,蘇子絡看在眼裏,指著這些:“唐姑娘,你點這麽多蠟燭做什麽?”
唐婉若點好這一根拉住,端來到他麵前,說:“冷。”
冷。
蘇子絡被她這話還真是“冷”了一下。
“蘇先生,我這裏沒有炭火,晚上一天天變涼,沒想到今天這樣厲害,隻能讓你先這樣湊合著了,”她說,“對了,蘇先生此時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蘇子絡打量著她微薄的衣襟,好看的鳳眼一眨一眨的。
心中暗想:陳炎君,你真的太不是人了!
唐婉若的風寒如期地加重了。
“啊啾!”
她擤擤鼻涕,此刻一小公公正搬著火盆到姻親院來。
這京城的天,說冷就冷了。還沒到秋至,就已經有了冬季的景象。
唐婉若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對他說:“辛苦公公!”
小公公明顯一愣,按緊放下火盆,對唐婉若行禮說:“唐大人,這是陛下的旨意。”
他沒再多說,趕緊把火點上。
陛下。
唐婉若想著,看著門外,心道:似乎真的要去跟這位陛下講講她那些開支用度的事情了。
火盆生上,這裏明顯暖和了許多。
唐婉若心中突然生出一絲委屈。
陛下,您把民婦的財物都收走了,但是好歹給民婦留一件添置襖衣的錢呀!
想到這裏,又是一個“啊啾!”。
心傷不已。
陳炎君披上了厚重的披肩,白賦久隨行在一旁,對他說:“陛下,天氣轉涼,軍中將領的傷勢好的快了許多,好像天氣變涼,對病症倒更有好處啊!”他感歎。
“此乃醫中常見現象?”陳炎君問。
“不是,我也問過隨軍的大夫,他們都不能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他們隨口聊著,對這件事情,白賦久還是很上心,“唐媒人什麽時候來軍中?”
唐婉若。
陳炎君想著她,又想到軍帳中的種種事項。
“軍中其他將領可有何態度?”他問。
“沒有態度,我們軍中那些將領個個都隨便得很!他們隻要能打勝仗,什麽都不會管,在老夫的教導下,也都不敢有任何意見!”白賦久笑說。
“哦?”陳炎君道,“如此甚好。”
前方已快到禦書房,禦書房再過去不遠就是姻親院。
“白大將軍,”陳炎君停下轉身,對著他說,“軍中的大夫如何反應?唐媒人本為朝中決策欲給朕製定配婚之媒人,此時去軍中行醫,怕影響軍中杏林之士氣。”
白賦久承認周帝陛下想的全麵深遠,恭敬地行禮作揖:“軍營裏的確有幾個大夫不服,但唐媒人有蘇神醫做老師,應該能堵住他們的嘴。”
陳炎君轉身:“如此,便等白大將軍將軍中反對之氣處理幹淨,再來讓朕下旨任命吧!”
再往後走就是深宮,白賦久不能過去,就此行禮離開。陳炎君立於此處,李公公很快跟上來,在後麵替他撫平了披風上被風吹亂的褶子。
“唐媒人現在何處?”陳炎君問。
“在姻親院內。”
李公公十分恭敬,緊緊地低頭候著。
“去姻親院。”陳炎君抬步起身,李公公在身後稍微唱喝。
“陛下擺架姻親院~”
然後幾個碎步,連連跟上。
唐婉若埋頭在太史院最近送來的適婚女子名冊中摘選名額。最近各地又統計了一批年滿十六的適齡女子,太史院先安排京城的官媒篩選一遍,再將剩下的名錄送進了宮裏。
“啊啾!”唐婉若揉了揉鼻子,此下有炭火,倒是讓人更加容易打噴嚏了。
啊,風寒。
稍微休息了一下,又再次提起筆,將這些女子的住處一一記下。
忽然一陣涼風。
唐婉若抬起頭,看到門被推開,李公公手執門把,恭迎陳炎君進入,然後退出去帶上。
陳炎君身著厚重的披風,進屋也不解開,看著她驚愕的神情,不忍皺眉。
“你……”
話未說完,唐婉若連忙起身:“下,下官,見過陛下。”
這一次,禮儀行得甚好!
陳炎君輕咳嗽兩聲,道之:“免禮。”
“謝陛下。”
唐婉若心裏莫名地慌亂直跳。她之前還在想著要去見他,怎麽的他突然就來了?
唐婉若抬起頭,心頭盤算著她那些開支用度,以及相公的那一件衣裳。
要如何開口是好?
“唐媒人可有何話要與朕講?”陳炎君突然問。
唐婉若被嚇了一驚。
“陛下!”她心裏驚訝,陛下是怎麽知道她有話說?但是她此時心裏想的什麽都寫在臉上,表情非常婉轉,殊不知任誰都能看出來她有話要說。
陳炎君淡淡一笑,坐下來,道:“但說無妨。”
唐婉若深吸了口氣:“陛下,現在天氣變涼,民婦家中無銀兩,太州氣候溫暖,民婦又不曾備有這種天的衣裳,這些個月的俸銀陛下可以先發給民婦麽?”
唐婉若看著他,看到他也正在看著自己。一雙眼眸如似秋練,直直地盯著自己。
見陳炎君不說話,唐婉若又道:“陛下,上回您讓白大人將民婦所有的細銀都收了去,此後還未給民婦撥銀餉,民婦……啊啾!”
非常適時的噴嚏。
唐婉若有些窘迫,急忙掏出手帕捂著鼻子。
她因為傷寒,說話聲音也有些嘶啞,陳炎君這才注意到。
“你,太史院未有安排爾之秋冬用度?”陳炎君問。
“陛下,民婦可是在宮裏辦公,院首大人說要從內務府撥付!”她答道。
內務府!
陳炎君癟了癟嘴,啟口:“稍後讓李公公去辦,你無須擔憂,朕準奏!”
“那,可有炭火?”她的眼神裏閃爍著光。
“有。”
“謝陛下!”她開心地謝恩,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今晚,看來不用點蠟燭取暖了!
她很高興,然後又想到那樣東西,抬起頭看著陳炎君說:“上回民婦相公留給民婦的那件衣裳,陛下可一並還給民婦麽?”
那件相公當日上山被虎爪抓破的舊衣裳,可是她壓箱底多年的“寶貝”!
陳炎君看著她,她也看著陳炎君,嘴上期待的笑容溢漸揚起……陳炎君的嘴角突然下沉:“不可。”
唐婉若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咳咳,”陳炎君也咳嗽了兩聲,“那件衣裳,朕交給白狄處理,他已經弄不見了。”
唐婉若隻覺得“轟隆”一聲,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碎了。
她站起身,一點都不像剛才的樣子:“陛下請回吧,民婦可能在這裏待不了多久了,民婦福薄,可能也做不了官媒了,為陛下配婚之事還請裴相大人另尋他人吧!”
她起身脫下官帽,這樣突然轉變的神色讓陳炎君有些驚訝。
起身。
“你要做什麽?”陳炎君嚴肅厲問。
“民婦的心已隨相公而去,身居五品,授命皇恩什麽不適合我,恕民婦不能再待在這裏為陛下分憂,陛下若要處死民婦,民婦也無話可說,請回吧!”唐婉若道,這邊還要脫著官府。
陳炎君嚇傻了,忙阻止她:“你現在好歹身為朝廷正五品,怎可在聖上麵前做此等出格之事?”
唐婉若猛地回頭,長發披散到肩頭,一直垂下。
“陛下弄丟民婦相公之素衣就是可以了?”唐婉若轉過頭的眼眶濕潤著,微微地泛紅。
“那是民婦相公留給民婦的唯一的東西。”她聲音哽咽,看著他,讓他一時無話可說。
“不是朕,是白狄……”
“陛下和白大人如此親密,不是一樣的麽?”
“不是,你聽朕說……”
“皇上,相公唯一的遺物沒了,民婦在人間已了無牽掛!隻是愧疚於相公,到了九泉之下見到他,無臉見他讓他怪罪於我……”她嗚嗚地哭了,想起相公穿著那身衣服的模樣,親和溫婉地叫她“若若”;還有那些年相公對她的好,心裏就好像被什麽東西觸動一樣。
相公已經不在了,現在連那件衣服都不在了,唐婉若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唐媒人,你現在乃是朝中五品官員,已非三歲孩童,身授皇命,責任重大,怎可如此任性?”陳炎君似有不滿。
“我不管,相公的衣裳對我來說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切,陛下和白大人地位高貴,難道就可以把民婦的衣裳弄丟嗎?”
她哭得傷心,陳炎君也好像被觸動了,問她:“那件衣裳,真的對你那麽重要?”
“那件衣服,對民婦,猶如性命一般!”她啜泣著,一邊打著噴嚏,一邊看著他說。
兩行無聲清淚,伴隨著噴嚏聲。
很好,受了風寒,若是再嚴重一些,發燙發熱,自己就離相公更近一步了!
相公,若若要來找你了。
她擦掉落出來的眼淚,正準備去拿起官帽,誰知陳炎君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當日,朕與白狄,什麽事也沒有。”他說。
唐婉若看著他:“陛下與白大人之事民婦什麽也沒看到。”她雖然想死,但不想是因為知曉了皇帝額外的“興趣”被滅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