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虛驚

  整個校園響起了刺耳的警笛。


  不算大的公共廚房裏擠著八個人,敞開的門口堵著一個碩大的雙開門冰箱。


  那是崔馨悅和另外兩個男性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抬過去的。


  廚房裏沒什麽能頂事的家夥事,情急之下也就這麽一個冰箱最頂用。除了沉,沒別的毛病,沒想到尺寸也正好能擋住門——崔馨悅甚至懷疑這個龐然大物是怎麽被抬進來的。


  這不科學。


  屋子裏的幾個人俯身躲在廚房半封閉的空間裏屏氣凝神,走廊裏的喧鬧漸漸平息,隨即便是漫長的恐怖的寧靜。


  沒人知道現在外麵情況如何。


  但好在,屋子裏的各位,情緒都算得上鎮定。


  唐甜甜小聲提醒:“手機沒有信號了。”


  崔馨悅看了眼自己的手機,果然如此。


  他不禁回憶著自己接受過的逃生教育——他記得那個視頻裏,有一個情節是蒙麵的匪徒沒有找到自己襲擊的目標,於是便舉著槍沿著走廊挨扇門地嚐試推開,所以視頻裏說,麵對槍擊案,除了run(逃跑),hide(躲藏)以外,最後一個方法則是fight(反抗)。


  他們現在猶如身處黑盒之中,不知道發生的具體情況,也不知道災難會否降臨,何時降臨。


  屋子裏的人也大眼瞪小眼,生怕呼吸過重會引來歹徒的注意。


  一個男生低聲道:“嘿,各位,我覺得我們得在這裏找點什麽東西防身。”


  這意見立即得到了采納,眾人立刻散開彎腰小心翼翼地翻找起了廚房裏的櫥櫃,避免弄出響動。


  但大概是出於安全角度考慮,作為一個公共區域,這裏並沒什麽趁手的具有殺傷力的工具,找來找去,也就兩把頗為迷你的削皮刀,和幾把折疊椅還算得上有用。


  幾個人商議後,決定將折疊椅分配給力氣較大的年輕男生,並且給每個人分配了各自的職位——孕婦唐甜甜負責休息,兩個女生去較為安全的窗口觀察外側的情況,剩下的男生都專注守著門口。


  “給你這個。”唐甜甜從鑰匙串上摘下一隻粉色貓頭造型的鋼片,遞給李琰。


  “這是?”李琰不解。


  “齒虎。”唐甜甜將那玩意兒套在手上比劃了一下,又遞給她,“注意別劃傷自己。”


  李琰眨眨眼:“那姐你用什麽?”


  “我有這個。”唐甜甜變戲法似的又從鑰匙串上摘下一個小小的粉色塑料管,“胡椒噴霧。”


  崔馨悅在一邊看愣了:“……姐,你這是身上裝了個彈藥庫嗎?”


  “嗨,你不懂,這叫防患未然。”唐甜甜看起來並沒有那麽緊張,狀態較為鬆弛,“你看,這不就用到了嗎。”


  她沒說的是,剛來的時候她還沒有男朋友,做實驗總是到深夜,住的雖然不遠,但要離開校園走兩個治安不那麽好的街區。她每次都是緊握著這些東西以百米衝刺地速度往家跑的。


  被分配好工具的眾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安靜。崔馨悅時不時抬手看表,但每次抬手也不過是比上一次看多了一兩分鍾的樣子。


  大概過了七八分鍾,他們聽到警笛,和救護車獨特的鳴叫聲。


  ——勝利的曙光。


  “警察來了。”在窗邊放哨的女生壓低聲音道。


  “再堅持一會兒,同學們,我們都會沒事的。”一個中年女性,大概是學校的老師安慰著大家,“隻需要等警察發現我們。”


  眾人點點頭,也都暗自鬆了口氣。


  警察的到來,意味著局勢很快就能得到控製,空氣裏凝重緊張的氣氛舒緩了很多。


  “有人要吃冰激淩嗎?”


  守在門口的崔馨悅拉開靠近自己一側的冷凍室門,剛剛尋找防身工具的時候,他本來想拿冷凍室裏的一隻凍火雞來著,結果不小心發現了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放在冰箱裏的一盒夢龍。


  他甚至起身在屋子裏發了一圈冰棍。


  大概是被影響了,四散在屋子裏的人情緒也舒緩了許多,開始互相交換信息。


  “我叫Ben,是電氣工程係的博士,我當過陸軍。”和崔馨悅一起搬了冰箱的男生和他握手,又向他引薦了另一位一起搬冰箱的四十多歲的男士,“這是我的導師,Kim教授,剛剛說話的那位女士是我們係的係主任Lam,另外一個女生是Laura,是電子係的研究生。”


  “酷。我是計算機視覺的博士,Eric,導師是Shen。”崔馨悅向幾人問了好,又介紹了唐甜甜和李琰。


  這個Ben長得高大威猛,又很熱心,看起來確實是個社交型人才。


  “這種事學校已經幾十年沒有發生過了。”係主任女士看起來很難過,“真沒想到啊。”


  “之前發生過?是怎麽回事?”有人問道。


  係主任歎氣:“那是一個作弊被取消成績的學生,槍殺了自己的任課老師和同一辦公室的另一個老師,隨後自殺。”


  Ben和崔馨悅甚至就著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箱的姿勢唏噓,沒有留意到身後的走廊裏已經響起了腳步聲。


  直到崔馨悅感到背後的冰箱猛地被什麽外力擊打後一震,嚇得他連忙扔了手裏的冰棍,連滾帶爬地起身條件反射地用身體頂住冰箱,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會吧?不會是槍手上門了吧?


  “警察!都從房間裏出來!所有人!”


  伴隨著尖銳的哨音,屬於大部隊的跑步聲隨後響了起來,緊接著安靜的樓道又重新變得喧鬧起來。


  “把手舉起來!”


  “不許摸口袋!”


  “男的走左邊!女的走右邊!”


  “有傷員沒有?”


  他們安全了。


  堵在門口的冰箱又被猛擊了兩下:“裏麵有沒有人?”


  “有的先生!一共八個人!都是安全的!”Ben高聲應道。


  “快點出來!”


  屋子裏的人們激動地一一擁抱。


  “做得好,孩子們。”係主任道,“我們之後再見。”


  再次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搬開冰箱,Ben拍了拍崔馨悅的肩膀:“兄弟,我們回頭見。”


  崔馨悅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急著告別,但本想留下來查看唐甜甜情況的他很快就被警察用槍指著強迫著走出屋子,雙手高舉過頭頂跟著人群魚貫地走出了實驗樓,七拐八拐地就和屋裏的人走散了。下了樓又被人粗暴地搜完身,和其他倒黴蛋在草叢裏跪成一排。


  據說凶手還沒完全確認,所以在場的所有男性都成了懷疑對象。


  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安全了,這已經比剛剛縮在一角瑟瑟發抖麵臨未知的危險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就是姿勢有那麽點狼狽。


  崔馨悅剛剛搬冰箱的時候扭到了腰,忍不住想揉一揉。


  “別亂動!不許說話!”


  他剛將一隻手放下來,就被身後看管著他們的警察吼了。


  崔馨悅嚇得連忙將雙臂舉得筆直。


  沒一會兒,肩膀就酸脹了起來,他正小幅度地活動著肩頸,就聽跪在他旁邊的兄弟小聲抱怨:“……真是的,我實驗數據還沒保存呢。”


  大概幾十輛救護車依次接走了傷員,整座實驗樓被封鎖,被迫維持姿勢的崔馨悅依稀聽到身後走動的警察說,殺手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他所在的這棟樓。


  一向寧靜的校園裏從未如此嘈雜,警笛伴隨著人們的哭泣。


  這次事故似乎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崔馨悅聽得心情很是沉重。


  “你們有人看到現場了嗎?”他身邊另一個兄弟小聲問。


  “好像是在頂樓。”一個人說道,“我然後正好在衛生間,聽到了有人爭執的聲音。”


  “可是我感覺槍聲後來是從樓後廣場上傳來的。”還有人說。


  還有人說:“最後應該造成踩踏事故了。當時廣場上人很多,有個校園樂隊正在演出。”


  “你們幾個!”背後傳來警察的聲音,嚇得正在交換信息的幾個人立刻禁聲,“過來登記!”


  崔馨悅跪得腿都沒知覺了,強撐著身體起身。


  腰間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差一點跌坐回原地。


  “還好嗎?”在他身邊的抱怨實驗數據沒存的男生扶了他一把。


  “謝謝。我還好。”崔馨悅捂著一陣劇痛的腰部,勉強找了個不那麽痛的姿勢,但疼痛仍然阻止不了他的八卦熱情,“你在做什麽實驗呢?”


  “流感病毒。”那男生似乎驚訝於他的問題,但還是如實答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進樓拿東西,我機器還開著呢。”


  另一個男生接話:“怎麽也得要幾天吧,不然物證都被破壞了沒法查了。”


  “唉,我馬上就截稿了……”


  “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吧。”


  “是啊,好歹還活著。”


  眾人一邊互相安慰一邊按照指引朝一個臨時搭建起的審訊處走去,單獨接受信息采集。


  因為根據目擊證人的證詞,嫌疑犯應該是一個身穿衛衣的白人男性,單獨行動,所以崔馨悅這種條件不符的便簡略交代了一下事件經過自己在哪,有沒有不在場證明,又接受了火藥殘留檢測,留了個人信息、照片和指紋,便被準予放行。


  “先生,你可以回家了。”審訊他的女警不苟言笑,“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通知你。”


  “好,謝謝。”崔馨悅深諳少說少錯的道理,捂著腰勉強從椅子上起身。


  女警見狀問道:“你受傷了嗎?需要救護車嗎?”


  “不,沒事,我就是躲避的時候扭了一下,沒什麽大礙。”崔馨悅欠身道,“多謝好意。”


  “沒事。”女警抬了抬眼皮,沒再理他。


  按照引導出了警戒區,崔馨悅終於得以挺直身體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腰痛,但逃出生天的滋味卻讓人無比難忘。


  這種感覺讓他甚至回憶起了當年的高考結束後,考完最後一門的時候,他一個人慢慢地走出了考場。


  天已經近乎全黑了,學校外側密密麻麻圍堵著等待著家人朋友平安而歸的人群,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就像是高考考場外群那等待自家孩子凱旋的的家長。


  有人和家人相擁而泣,有人興奮開懷地從他身邊跑過。


  隻除了他們臉上憂心忡忡的表情,提醒著崔馨悅,今天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此時此刻,他仍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他所有的行動都是以求生為指引,一步一步,甚至沒怎麽經過大腦的思考。


  但有人在理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傷亡,這感覺讓他心情越來越沉重,腰部的疼痛也愈來愈劇烈,他漸漸有點邁不開腿了。


  腰部的墜痛讓他很難繼續前行。


  “小悅!小悅!這裏!”


  就在他慢慢彎下腰想緩一會兒再走的時候,一個帶著哭腔的呼喊在喧鬧的人聲中像一把利劍,獨獨刺中了他的耳朵。


  “哥?”崔馨悅下意識地直起身,猛地被扯進一個擁有著熟悉味道但並不溫暖的懷抱裏。


  這一瞬間,他忽然頭腦一片空白,隨後慢慢地滲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終於有了活著的實感。


  可惜還沒等他感慨完,耳邊就便傳來了一陣隱約的啜泣聲。


  “……我說,你怎麽又哭了?”


  明明曆險的人是他,為什麽卻是他在安慰老周呢?

  崔馨悅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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