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團圓

  好久沒有體驗過的十個小時的飛機坐下來,當崔馨悅站在祖國大地的土地上的時候,他實在是覺得自己快要靜脈曲張了。從下午起飛,跨越國際日期變更線,到中午降落,這樣的飛行總顯得這一天格外的漫長。


  換做以前,他為了能在飛機上睡個好覺,通常會在登機前一天通個宵什麽的,好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恨不得上了飛機便開始呼呼大睡。


  不過這次他找到了更有效的方法。


  一上飛機,他就拿出提前打印好的兩篇生物組傳給他的未來工作要涉及到的介紹背景知識的文獻,打開頭頂的閱讀燈——很好,標題裏十個詞就有倆不認識。崔馨悅有盯著A4紙上密密麻麻的Times New Roman字體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掙紮著堅持看完第一篇文章的背景闡述部分就在飛機輕微的顛簸中失去了意識。


  這一覺直接睡過去了一頓飯,睡眠質量堪比被人照著後腦勺給了一悶棍。


  醒來後,他實在忍不住對自己未來的跨組科研之路感到了一陣憂心。以前怎麽沒發現生物論文這麽催眠……早發現他就不用忍受失眠之苦了。


  降落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打開手機。崔馨悅第一時間點開微信跟周飛羽報了平安:安抵勿念。


  這會兒他那邊正是淩晨,崔馨悅怕驚擾到對方的睡眠便發了一句簡短的報平安信息。雖然周飛羽出於職業習慣二十四小時隨時開機,也不會關靜音,畢竟他們公司東部總部有什麽事還是要找到他這個負責人。東部比他們那裏早了三個小時,但一旦有緊急情況兩邊聯係起來的的時候這三個小時的時差根本也不在考慮範圍內,所以周飛羽也不免要跟著總部的作息早睡早起。但是那畢竟是極少數情況,以平時周飛羽的作息習慣,這會兒正是深度睡眠的時候,不是什麽要緊事的話還是少打擾他比較好。


  但崔馨悅沒想到,在發完短信即將將手機放進包裏的時候,他就收到了對方的回信。


  Danny:我在你錢包裏放了張卡,你劃卡我會收到短信提醒,你記得用。


  Danny:看到賬單我會安心。


  ……


  大哥你追求心安的方式挺清新脫俗啊?


  崔馨悅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眼神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盯著屏幕,雙手翻飛地在屏幕上回信。


  EEEEEric:你快睡吧,明天上班小心遲到。


  按下了發送,想了想又加了一行,

  EEEEEric:頂梁柱

  對方半天沒回音,崔馨悅想象了一下周飛羽現在可能的表情,忍不住偷偷笑出聲。


  另一個時區,時不時查看一下航班信息,一直等著崔馨悅的航班降落而沒有睡著的周飛羽終於可以躺平,看到崔馨悅發明的那個對自己的新稱謂忍不住彎起嘴角,心中的得意不亞於拿下一個難啃的案子。他手中拿著手機翻了個身,隻覺得自己之前特意選的並不那麽寬敞的Queen Size床一個人睡起來還是有些空。


  Danny:等下你怎麽安排?有人接你麽?


  機艙通道裏站滿了人,艙門還沒開。崔馨悅抬頭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隊伍,想著自己行李少,幹脆坐在座位上等著最後再下飛機。


  EEEEEric:我直接去醫院吧,我爸媽估計都在醫院呢,回家也沒人幫我開門。


  Danny:還沒告訴家裏?

  EEEEEric:不,我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也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周飛羽思忖。


  Danny:那祝你成功,我睡了。


  崔馨悅看到走廊裏排起的長龍開始挪動,知道自己也該準備下飛機了。


  EEEEEric:晚安晚安~

  Danny:記得想我


  肉麻。


  崔馨悅捂著腮幫子回了個托腮沉思的表情。


  下了飛機,取了行李,崔馨悅打了個車便直奔醫院。春夏之交,故鄉的氣溫和以前一樣,溫暖而幹燥。兩年沒回來,眼前掠過的街景既熟悉又陌生。久違了的鋼筋水泥森林,和時不時堵成停車場的城內環線,他忍不住把車窗搖下來一些,呼吸了一口並不清新的空氣。他掏出手機確認了一下老爸的住院信息——雖然他最近都沒和自己爸媽直接取得聯係,但好歹微信裏也加了幾個他爸爸的學生,隨便找一位在這個時候充當線人再方便不過。


  拖著行李箱,徑直找到住院樓,上了骨科病房的樓層,根據線人的情報,他爹已經從ICU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崔馨悅順著指引找到了他爹的病房,從門上的玻璃往裏看——一個雙人間病房,靠外的病床是空的,靠裏麵的床位則躺著個人。看起來整間病房隻有他爹一個人在用,想必老崔同誌待遇還是不錯。


  孫女士好像不在。


  輕輕推開門,崔馨悅躡手躡腳地把箱子推進屋靠牆放著,又偷偷摸摸地走到病床前。


  病房牆上掛著的的電視機正播放著抗日神劇,床上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正打著呼嚕。


  崔馨悅感慨地打量著自己親爹打著牽引的左腿,頗有一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當年他就是這個姿勢被親爹扔在醫院裏躺了一個禮拜的。


  如今回憶起來,做牽引的疼痛還是讓他忍不住打個哆嗦。


  兩年沒見,雖然時不時的會跟父母視頻,但當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時,他還是能很輕易地發現對方距離上次見麵時的蒼老。印象中他親爹還是頂著一頭天賦異稟的茂密黑發,沒有學術圈裏這個年紀男人再常見不過的謝頂和白頭,為此他還老被自己老媽念叨說這都是萬事不操心的好處。可現在,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也花白了頭發,嘴邊的胡茬看起來有些頹廢。這樣看來,似乎整個人也消瘦了一圈。


  原本時隔多年後回家的雀躍心情漸漸沉澱了,崔馨悅歎了口氣,坐到病床前的凳子上,看到床頭櫃上堆得滿滿當當的水果,插在花瓶裏的百合花,還冒著熱氣的茉莉花茶,扣在一邊的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說月報》——孫女士應該沒有走遠。


  正想著,孫女士那清脆的嗓音便從樓道裏傳來,越來越清晰:“劉大夫,這段日子真是麻煩你了,回頭到家來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得,孫女士這性子還是一點沒變,整天呼朋喚友的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從來也不寂寞。


  虛掩著的房門被推開,孫女士手裏提著飯盒走了進來,看到了立在門邊的箱子,嘴裏還忍不住說道:“這是誰的箱子?”


  “媽!”崔馨悅聞聲站了起來,轉身衝著進來的久違的至親張開雙臂,“驚不驚喜?”


  孫女士驚訝地張開嘴:“啊?悅悅?……你怎麽回來了?”


  崔馨悅不想解釋,直接上前給了自己親媽一個熱烈的擁抱:“是不是很想我呀?”


  “我的老天。”孫女士被“人高馬大”的兒子抱了個滿懷,一時間驚喜異常,“媽媽當然想你了。”


  床上的崔先生翻了個身。


  孫女士激動地仰頭摸了摸久未謀麵的兒子的臉,笑得魚尾紋都跑出來了,轉頭拍了拍床上的丈夫:“老崔老崔,別睡了,醒醒,看誰回來了?”


  崔先生被拍醒了,迷茫地睜開眼:“啊?”


  “崔老師?”崔馨悅走到床前,俯下/身湊到親爹麵前,“崔老師,您還記得我是誰不?”


  “崔老師”醒了下神,才反應過來:“臭小子,怎麽是你?”


  他掙紮著要坐起來,但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皺了下眉,吸了口冷氣,隻好老實回去躺好:“你怎麽回來了?不是還沒放假嗎?你敢翹課?”


  孫女士坐到床沿,隔著被子拍了拍他:“兒子肯定是聽說你出事了才回來的,你這是什麽態度,再激動,疼的可是你自己。”


  說完扭頭衝崔馨悅擠了擠眼睛,用口型說了句“別理他,他裝的”。


  崔馨悅聳肩——眼前這一幕十分的似曾相識。


  他就知道他爸第一反應一定是這樣,並沒什麽意外。他故意板起臉,語氣嚴肅:“你還說我呢。二位保密工作做的挺好的啊?出了這麽大的事都敢瞞著我,是打算擇什麽良辰吉日通報?嗯?”


  “是你爸不讓我告訴的!”孫女士第一個站出來指證,“他這不是怕讓你分心……”


  崔老師吃癟,但還不服氣,仍然在負隅頑抗:“一定是誰走漏了風聲!等我好了一定要抓住這個叛徒!”


  崔馨悅心說我當然不可能把線人供出來,當我傻麽。反正老崔同誌不用微信,隨便糊弄糊弄編個理由也就蓋過去了。


  但他心裏還是忍不住偷笑——自己的父親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一直被母親寵著。


  當初他們給自己起的這個名字,也含著家庭平安喜樂這層寓意。


  “行了崔老師,”崔馨悅緩和了語氣,學著抗日神劇裏的用詞說道,“念在你重傷的情況下,我就不追究你的首要責任了,希望你這個同誌以後多多注意,要戴罪立功,爭取好好表現,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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