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揚帆起航
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泰州白駒縣野外,天然碼頭。
圓月在星空中升起,撒下一片銀色的光輝。岸邊半人高的蘆葦叢被晚風吹動,發出“簌簌”的響聲,時不時跑出一隻覓食的斑鳩和麻雀,惹來張士誠迅速而警惕的回眸。
一艘長達八丈,寬過兩丈的木製漕船停泊在簡陋的碼頭口岸,隨著水波的蕩漾輕微擺動,泛出粼粼波光。
船隻的龍骨均以上好的柳釘固定,船體的表麵塗抹了一層厚厚的朱紅色膠漆。高高立起的桅杆在月光中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經過張家四兄弟長達十天的準備和籌集,又結合了張士誠的經驗和理論知識,才改造出了這艘相同噸位下,運輸量和吃水為最優的新型漕船。
“三,二,一,起。”
幾十個光著膀子,係著腰帶的的遮奢漢子借著月色,在蘆葦蕩臨近水域的一片空地中熱火朝天地搬運著數百個麻袋。
這些麻袋內裝著的都是張士義從鹽城私家鹽場采辦的散裝鹽,進過張士誠的加工,去除了苦澀的味道和沙礫。雖然是當時食鹽市場上數一數二的產品,而且價格正常,但是卻不被允許售賣。
在周邊的小山丘和蘆葦中,還有十幾雙眼睛警惕地布局於此,隻要稍有異動,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時間發覺並撤走。
但若稍有不慎,被元廷抓捕,判處牢獄之災數十年都是最輕的懲罰了。
私鹽販子,本就是一個把頭銜在褲腰帶上的行當。
“各位弟兄們再加把勁,爭取在子時之前完成。”
月亮不經意間移動了幾分,時間緩緩過去……
張士誠接過張士德手中的最後一擔麻袋,扛在肩膀上掂了掂,有些吃力地走了幾步,將麻袋堆放在已經滿滿當當的船艙內。
“呼!”張士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豆大的汗珠,依靠在欄杆上,來不及休息片刻,便立刻發話道:
“西邊靠近白駒縣城的兄弟還要再往前推進五裏,防止騎兵來襲時猝不及防。”
“五千斤鹽堆好之後上麵還要再墊一層米,每一層都必須鋪,切不可忘記,必須要用三年前快要發黴陳米,防止官差借機搶奪。”
“所有上船運貨的人,都再檢查一遍虎口的老繭削掉了沒?”
得到了一一回應後,張士誠才親手將船艙的木門關閉,和張士德一起對一些事項做著最後的檢查。
“士誠,這晚分的河邊風緊哩,快披件外衣,當心惹了風寒。”李先生李伯升走到船上,手中拿著一件素月白棉披風,抖了抖之後為張士誠掛上。
“哦?先生回來了。”張士誠對這個後來的吳王府第一謀士影響頗深,對他也有幾分敬重,“先生此行,泰州城那邊兒都打點好了?”
“是。”
李伯升是元代漢人中萬裏挑一的秀才出身,對文墨和官場往來很是在行。
“上至泰州同知判官,下至百戶衙役,該打點的官差我都打點了個遍。泰州郡城子時到寅時這段時間一般無人盤查,我們可以選擇在這段時間內通過。”
李伯升眉毛連成一條,麵容清平,說起話來語調和緩,很是穩重。
“多虧先生了!”張士誠對著李伯升拱了拱手,轉身向船下的幾十個漢子說道,“今晚辛苦大家了,回去之後每人找我多領十錢銀子,一頓豬肉!”
“多謝張大哥!”岸邊的漢子麵帶喜色,看著漕船上的一行人連連招手致意。
“抽木板,點稻杆,塗雞血,上貢品,拜!”
張士誠領著幾十個護航的兄弟照例對著太上老君和財神跪拜行禮。
“嘩啦!”
張士誠迎風站在船頭,大手一揮。
漕船的桅杆上,象征著張家的貔恘旗在運河上空展開,這是專屬於私鹽販子內部不言而喻的標誌。
時隔數年,張家的旗幟又重新飄揚在大運河的水道上。
“若是走黑水河……沿途大多是村落,沒有多少元軍盤查,明日最多寅時便可以抵達泰州城郊,趁早把貨卸下也總是更安全些。”
張士誠依舊沒有放鬆緊惕,選擇了一種最穩妥的做法,避開了有元軍布防的鎮子。
“這次有了二哥的運籌帷幄,俺們一定能他娘的大賺一筆,好好過幾天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
張士德背著手裝斯文,在甲板上來回踱步,顯得很激動。
“整天賺賺賺,貪財!”張士誠佯怒,不重不輕地踢了張士德一腳。
“嘿嘿!”張士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蓄滿胡子的下巴,便外出耍弄那柄重達六十斤的樸刀去了。
張士誠緊了緊長袍,隔著窗戶望向夜色中的江南水鄉,見萬家均暗,獨此燈火通明,不禁沉吟幾步,放聲頌道:
”千裏煙波一旦開,
劉郎不及小生才,
月影重重闌珊處,
正值狂傲怎能哀?!”
隔著朦朧的夜色,李伯升坐在船艙內,出神地盯著低吟淺唱的張士誠,發呆了好一陣子。
“士誠他現在不過是一個私鹽販子,為何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王侯將相的影子……?”
……
次日子時,黎明,泰州城郊。
“二哥快看,俺們到泰州郡城了。”張士德將樸刀收進船艙內。
“切不可大意,收好兵器,小心官差查崗!”
張士誠揮手,示意搖櫓的兄弟們放慢速度,緩緩通過泰州城門水路。
十丈,八丈,六丈,兩丈……
漕船一點點地靠近年久失修的城門口。
過去了!張士誠內心不禁雀躍,李先生的情報果真靠譜,他仿佛已經看見無數銀子在向他湧來。
“各位兄弟準備一下,按約定在西南二十裏處的吳家大院……”
突然,一夥人從一處不起眼的街角走出,腰帶鬆垮,腳步虛浮,揉著尚未完全睜開的眼睛看向張士誠一行人的漕船。
“什麽人?!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