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法國加來雖然多雨,但畢竟沿海,甚少下雪。1968年的冬天,Albus 和 James 到加來看望父親,卻趕上了一個難得的白色聖誕。
“我請了長假,應該能留在這裏到一月底,”James 倒了一杯溫水和手裏的一小盒藥片一起遞給父親,坐在床邊,“不過,爸爸你知道嗎?Albus 估計要賴上你了,他病了,剛剛給他們院長遞了信,要休假一年。”
Harry 揚頭將藥片倒入口中,用水順了下去,把玻璃杯放在一邊,看著自己大兒子笑得一臉狡黠,立刻心領神會,故作驚訝道:“什麽病啊,怎麽回事?”
“這是隱私,”Albus 趴在床另一邊,看著自己不正經的父親和哥哥翻了個白眼,“我是自己的病人,也是自己的醫生,我有權保護我的病人的隱私。”
“這樣啊…”Harry 抬手摸了摸那同自己如出一轍的頭發,“那,你要留在加來養病?”
“對!”Albus 揚起頭,說的底氣十足,“我要離開倫敦那個鬼地方,我要到這裏…尋找…”他搜索著措辭,“尋找生命的意義!”
“哦哦哦…是這樣嗎?”James 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生命的意義,不是愛情的意義嗎…?”
“生命的意義!”黑發青年瞪大綠色的眼睛,“我要爸爸幫我尋找生命的意義…”
“原來我的責任這麽重大啊,”Harry 歎了口氣,朝 James 無奈地看了看,“那,這麽複雜的問題,我們該從哪裏開始呢?”
“嗯,”James 神神秘秘地趴在父親耳邊,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悄悄話”說,“聽說,Albus 從公學開始就有的那個特別要好的朋友,最近,結婚了…”
“James!”Albus 抓起自己身下的抱枕就朝哥哥扔了過去,“不準說了!”
雖然因為戰爭,Harry 錯過了兩個兒子一部分童年,但 Potter 家向來執行的算是嚴母慈父政策,他之前和父親如此,兩個兒子同自己也如此。有點麻煩,有點秘密,不敢和母親說,大部分時候都來找他這個當爹的,尤其以這個小兒子為甚。所以當剛剛上大學的 James 告訴他剛剛上公學的弟弟有了男朋友時,Harry 考慮了一下,沒告訴妻子,直接和小兒子談了談。男孩一開始以為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還沒等父親說什麽就開始一個勁的道歉,把 Harry 的心都哭化了,隻好豪爽地告訴兒子“沒關係!你喜歡誰爸爸都支持你!”
不過最後還是恢複了少許理智,阻止了輕狂少年要帶男朋友見家長的衝動。盯著那雙晶瑩剔透地綠眼睛囑咐著,雖然爸爸不會反對,可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爸爸,你要保護好自己。
“如果我們很相愛很相愛呢?”少年又問。
那,在自己別受傷的情況下,好好保護你們的愛情。
少年那時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隻聽到了後半句,沒聽懂前半句,一股腦的把整個人,整個心扔進去,去保護他們的愛情。
可是,從公學一直到醫學院的十多年還是沒敵過凡塵俗事,少年長成了青年,終究是受傷了。
“好了,好了,”Harry 知道自己兒子還沒準備好談自己的傷心事,把那個用來做武器的抱枕搶過來放在自己身後,“不過,說好了,隻能在這裏待一年,一年以後乖乖回去上班。”
“好…”Albus 很不情願地撇撇嘴,左右看了看,貌似沒什麽好扔的,隻好抬起手指著臥室門口,衝著自己的哥哥命令:“你快去拿信,我剛剛聽見他們送信來了!”
新年剛剛過去,一整年該休的假都休了,郵差恢複工作,從門外扔進來厚厚幾打信。
“這些都是你以前戰友的賀卡吧…”James一邊看著信封一邊念著來信人的名字。
“這是 Sirius 寄來的…”
“外婆寄來的…”
…
“還有白廳寄過來的。”父親以前很多戰友都在白廳任職,James 看到也是見怪不怪,把信封遞給父親。
“白廳?”Albus 來了興趣,湊近父親身邊,“說的什麽?又要打仗了嗎?”
“別胡說。”James 拍了一下自己不懂事的弟弟的腦袋,也湊了過去,“寫的什麽?”
“誰知道,估計又是想起來什麽事情去搞一個紀念會吧。”Harry 聳聳肩,慢條斯理地拆開信封。
“文檔號碼 FRA19440531 是什麽?”Albus 盯著短短的信,抬頭問父親,“你為什麽要求這個文檔公開。”
老人沒有答話。
“文件很重要嗎?”Albus 繼續問,“要你親自去取?”
“Albus,我們出去,給父親自己留一些時間。”聰慧的 James 看出了父親臉上表情的變化,拉著弟弟就要走出臥室。
“James,”老人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抬頭衝自己的大兒子笑了笑,“你可以幫我把這些文件取過來嗎?把整套文件拿過來,別打開。我會給白廳打電話,說你替我代領,我現在不能離開加來。”
和弟弟不一樣,James 一直都知道父親早就意識到自己病了。父親是個醫生,一個非常優秀醫生,那樣的征兆他都能發現,父親自己不可能沒有感覺。可是那時母親也病了,這位堅毅的軍人細心地照料嗬護著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妻子,直到她在自己的懷裏慢慢沒有了呼吸。母親的葬禮過後,在他和弟弟的強烈要求下,父親終於去做了徹底的檢查。檢查結果比他想象的還要更糟,可父親卻說比他自己預測的要好得多,樂觀的不行,收拾行李,告訴他們他要去法國加來。
加來偏僻又多雨,並不適合一個肺癌患者養病,可是父親執意要去,他們誰也攔不住。James 一直都不能理解,到底是什麽樣的動力讓父親獨自在那個邊陲小城生活了那麽久,又是什麽讓他僅憑著止疼片和嗎啡針同平均存活期隻有一年半的三期肺癌支撐了將近三年。他提出讓父親接受化學藥物治療,可是他拒絕了, 拒絕讓那種殺敵損己的療法使他看起來幹枯又醜陋。不過,雖然已擴至全身的癌細胞讓那人極度的削瘦,但 James 覺得,父親看起來確實毫不衰老,頭發大部分依舊是黑的,皮膚也不甚褶皺,那雙被自己的弟弟遺傳了十成十的眼睛更是親切又明亮,他甚至覺得,父親說不定會創造一個醫學奇跡,就這樣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可是就在剛剛那一刻,James 驚愕地發現,父親似乎是一瞬之間就蒼老了,像是一根蠟燭終於燃燒到了盡頭。那副曾經支撐起了整個家的肩膀靠在床頭,單薄又嶙峋,深邃的眼底裏滿是渾濁的倦意,幹枯的手緊緊攥著那封信,像是攥住老人的最後一絲生氣。James 意識到,那封信,是父親繃著的最後一根弦,如今弦斷了,若是現在離開,怕是再也回不來這片海灘了。
很多很多年後,人們都記得,那年加來的冬天很冷很冷,一直到三月,還在下雪。雪花大片大片地飄著,飄紅了天,飄白了地,冰封住林間枝頭過早出竅的嫩芽,覆蓋住墓園草地上的剛剛種下的新綠。
Scorpius Malfoy 已經喝了今天早上的第三杯咖啡了,一個星期前,居住在自己工作的這片土地上那些非常具有創造力的人民第一次把人類扔出了地球,繞著月亮轉悠了一圈又回來。自從那以後,他就沒怎麽好好睡覺了。Scorpius 下定決心,等這幫家夥正式在月球上踩下個腳印,他就離開這裏。
“Malfoy 先生,這裏有你一份包裹。” 滿頭大卷發的秘書小姐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哦,謝謝。” Scorpius 有些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大箱子,在遞過來的收貨單上簽了字。
漂亮的秘書托了托耳邊的大卷,看著麵前這個說著地道倫敦口音的金發男子。
“還有什麽事情嗎?Johnson 小姐。” Scorpius 低著頭在雜亂的辦公桌上找著剪刀。
“額,沒有,Malfoy 先生還需要幫忙嗎?” 秘書笑的一臉燦爛。
“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 金發男子抬頭笑的一臉紳士。
看著麵前漂亮的金發女郎憤憤地扯了扯裙子後砰的把門摔上,Scorpius 輕聲歎了口,拿起剪刀把箱子上麵的膠帶劃開。
“For your father, a great man.”
厚厚的文檔上麵放著這樣的一張紙,漂亮的花體字,深黑的墨水。
1969年新年伊始,英國泰晤士報發表了一篇名為“被隱瞞的烈士”的特別刊,詳盡地報道了在諾曼底登陸前夕,盟軍在法國加來進行的一係列掩護行動。報道用一整版的篇幅列出參與行動的每一位犧牲軍人的名字,生辰,不論國籍,不論軍銜。至此,“保鏢行動”終於被世人所知。
1969年6月6日,諾曼底登陸二十五周年紀念日當天,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為在“保鏢行動”中做出傑出貢獻的前比特侯爵 Drabsp;Malfoy 授予維多利亞十字勳章,由其獨子現任比特侯爵 Scorpius Malfoy 代領。
同年七月,烈士公墓在法國加來破土,Malfoy 族人同意將纏有 Drabsp;Malfoy 名牌的降落傘葬入公墓。
“這麽熱鬧?”紅發青年從一旁的公共墓地走出來,看著一群熙熙攘攘的老兵和記者,對旁邊的黑發青年問。
“好像是加來的烈士公墓破土,”黑發青年眯了眯眼睛,“應該是和年初報道的那個‘保鏢行動’有關係。”
“啊,對的,”James 恍然大悟,突然感到一陣失落,“可惜,父親看不到了,他不是一直說加來這裏少一個烈士公墓嗎?”
“是啊,可惜了.……”Albus 看著麵前那一片白得耀眼的石碑。
其實並非 Harry 遺憾錯過,隻是他知道,Drabsp;是個逍遙性子,什麽勳章,什麽烈士公墓,對那家夥而言,都沒太大意義。他撐到最後一口氣不過是為了讓後人曉得,這藍天白雲,綠草茵茵之下,埋的到底是誰的英魂,誰的烈骨。
而且他也知道,那人向來心眼小,若是就這麽兩手空空的去見他,估計又要抱怨,抱怨他平白無故的多活了這麽多年,也沒帶點兒見麵禮。
Harry 的墓園在山上,Drabsp;躺著的那個廢棄碉堡就在山腳下,他的人,那七封信都在那裏,從山上踮起腳就能看見。比起利比亞,比起斯大林格勒,比起西西裏,比起天上和人間,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