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下)
已經進入七月,夏天在南方的這座小城掀起一陣陣熱浪,窗外滿是連綿起伏的蟬鳴,這醫院從外看起來十分老舊,但內裏儼然現代化,是這個地區數一數二的大醫院。院內外二科的一間科室裏,主任醫師許苑正在翻看病例和切片結果。
許醫生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他放下報告,揉了揉眼睛。
門被敲響,小護士探身進來:“許醫師,該巡房了。”
他站起身,邊把每個病人的檔案接過來邊走,道:“好,先去208房。”
跟在護士身邊的幾個實習醫生也跟上許醫師的步伐,一聽去208房,不由憂心忡忡:“老師,208房那個……”
許苑知道他們想說什麽,打斷道:“你們要記住,醫生都是以救人為第一要務,沒有哪個醫生願意讓自己的病人有何不測,無論如何,醫生一定要比患者有更強的求生意識。”
初出茅廬的實習生們都被攝住:“是……”
一行人一時噤聲,默默進入了208病房。
單人病房的床上躺著那個患者,胃部已經被切除了大半,現在還不能進食,用輸液吊著,麵如菜色,但看見許苑進來的時候,還是可以看出笑了笑。
旁邊的患者家屬立刻站起來,床邊還坐著另一個年輕的男孩。
家屬道:“醫生,手術辛苦了。”
許苑點頭:“手術成功是我們的職責,不過,”他把208床的薑子的報告單翻出來,“今天出來了新的報告,有收到嗎?”
薑子的父親冒出了冷汗:“收、收到了,關於這個,我孩子是不是要轉去別的科?”
許苑:“這個……”
一個微弱的,沙啞不似青年人的聲音響起:“爸。”
許苑抬頭與聲音的主人對視,那人胸腔劇烈起伏,氣息不穩,但目光堅定。
許苑的內心頓時更加複雜。
這208床的薑子,一開始就因拒不就醫,耽誤了診治。確診後的求生意識又非常薄弱,拒絕接受治療,隻是每天占著床位虛耗。一個星期前,薑子的父親說薑子願意接受治療,他們便緊急安排了手術,對薑子的間質瘤進行切除,結果打開腹腔,發現間質瘤膨大到已經不知從何下刀,又出了新檢驗報告,發現已經從胃竇部到胃中部發生癌變,隻能切除半個胃。
而剛剛的新報告中,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至肺部。
他不知該說可憐還是可悲。
可是這個患者,即使同意治療,仍是目光堅定——堅定微薄的求生意誌。不論治療的結果如何,他始終以這種意誌麵對,似乎知道自己是一定要死亡的。
這不禁讓許苑有種預感,就算現在切除了癌變部位,208床的病還是會繼續惡化下去。
隻是苦了患者的父親。
薑城俯身靠近薑子,薑子對他附耳了幾句,薑城聽後咬著牙,終是背過身去,立在牆角不再言語。
薑子輕聲說:“醫生,我胸口疼。”
許苑也靠近他,道:“嗯,我知道,還有別的情況嗎?”
薑子輕笑:“別的……也有。我爸不肯給我看報告,是因為這個吧?我隻想問,如果再做一次手術,我就一定能活嗎?”
許苑:“……隻要努力配合醫治就有幾率完全康複。”
隻是這種轉移迅速的癌症,擴散麵積之大,基本無藥可救。這句話他不能說出口。
薑子不笑了,慘無生機的臉上那一對眼睛黑溜溜的,仍是目光灼灼。
這個意誌堅定不想活的病人說:“醫生,可我全身都好疼。”
許苑無法,隻能沉聲道:“我們會盡最大努力解決你的病痛的。”
說完帶著一行人離開病房,牆角的薑城追出病房。
一直在薑子床邊坐著的男生把臉埋進手掌中,咬著牙不讓心疼的眼淚流下。
床上的薑子歎道:“我真的頭疼,阿文,能給我揉揉麽?”
床邊的男生倏地站起來,看似粗魯卻輕柔地幫薑子按著頭,壓抑著鼻酸:“你他媽意誌也太消沉了吧?”
薑子輕哼:“哪有,我很積極向上好嗎。”
肖文:“你要是不好好配合治療,看我不懟死你。”
薑子笑:“一定全力配合。”他笑著笑著,氣沒順,開始猛烈咳嗽,肖文趕忙輕輕幫他順氣,忍住眼裏的淚——你一定要活下去啊,薑子。
薑城跟在許醫師身後,急道:“許醫生,我兒子不是要轉科嗎?還留在這裏嗎?”
許苑停下腳步,低聲道:“薑先生,您兒子的身體現在非常虛弱,無法直接承受下一個手術,而且胃部的病變沒有完全消除,還有後續的治療要進行。”
薑城:“可他從做完手術起已經疼得睡不著了啊!能不能讓他少一點痛苦?”
許苑歎了口氣:“我可以給他開鎮痛劑,但您應該明白,我們也很無能為力。”
薑城愣住了,沒有接話。
許苑道:“轉移的癌症發展迅猛,情況不樂觀,請做好心理準備。”
“……知道了,謝謝醫生。”
受到重擊的男人背過身,在病房裏沒有哭出來的眼淚終是汩汩落下,巡房的許苑不能再多作言語,帶著護士和實習醫生們離開。
不知是誰安慰地拍了拍薑城的肩膀,整個走廊上都回蕩著男子的哭聲。
第二日,薑子在鎮痛棒也無法壓製的痛楚中,決定徹底放棄治療,回家靜養,這是父子二人促膝長談的結果。父親不願看他繼續承受這般的苦楚,如果無法治療,那這樣苟延殘喘的時光,不如交給薑子自己。
而他的求生意誌早已消弭。
連醫術都無能為力了,他注定要配合成語莫的預言死去。
醫生最終拗不過固執的薑子,於是第三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走出醫院的大門的時候,夏日的熱浪撲麵而來,薑子才想起,別人的暑假才剛剛開始,自己的最後一個夏天卻就要結束了。
隻是這多變的一個多星期裏,自己的戀人一次都沒再來過。
那天大罵把成語莫逼走,他心裏雖然非常難過,但自己仍是喜歡那個人,成語莫卻再也不見,更別提來解釋。
他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就算成語莫是騙他的,他也想要看見他。
可是往事曆曆在目,他怎麽也不相信成語莫是在欺騙他的感情。
好想見到他,聽他隨便什麽解釋都好。
然而他現在見到成語莫又有何用,反正沒有任何未來的可持續性了。
這天在新租的家中,用著醫院的鎮痛棒,好不容易陣痛過去一會兒,薑子無所事事的在床上躺著,就聽見房門“哢嗒”一聲,父親幫一個人開了門進來。
“小寶……你的同學來看你了。”
微微側過頭看見對方的臉孔,薑子感覺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翹起來了。
終於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