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在這八年裏,溪漸幽也曾想過,如果那天阮雲開在,修竹絕對不會是那樣的慘狀,傳承了劍仙風清朗風月劍法的阮雲開,師父最看好的修竹首座大弟子,師父斷不會因此……
可是師父問他是不是真的覺得阮雲開是那樣的人,和外人勾結陷修竹於水火之中,在性命攸關的時刻拋棄同門獨自離去?
溪漸幽煩躁的發現,對於這點,自己始終相信阮雲開不會那樣做。
午餐時間,蘇端在食堂裏挑了個偏僻的位置偷偷摸摸瞧著前邊十多歲的一個修竹弟子,嶽菻霜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哎,要不要我去把小阿平叫來啊?”
“別別別。”蘇端連聲阻攔,這個居於皇宮多年的宦官此時換掉官服,在這小小廳堂裏看著自己的孩子,遠離陰謀,遠離如履薄冰揣測聖意的日子,遠離一個眨眼都有千百種可能的高牆內院,他終於得以以一個平凡人家父親的目光注視自己的兒子。
“我都沒有養過他啊。”他說,“那時候他才多大啊,都沒有斷奶,在繈褓裏隻知道哭,我把他放在蓮花峰山腳,那是個冬天,我甚至沒有多想他要是凍死了怎麽辦?沒人發現怎麽辦?發現了又被賣了怎麽辦?你說我哪有臉麵和他相認呢?”
嶽菻霜怔了怔,隨口說道:“哦,原來小阿平也是被自己的家人扔掉的。”
“嶽姑娘……”蘇端敏感地發現了什麽。
嶽菻霜卻無所謂地聳聳肩:“沒什麽,正好我也是被扔掉的,隻不過我被扔掉的時候已經開始記事了,所以我記得我爹是怎麽討厭我,怎麽扔掉我的,我記得那時候的全部。”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真奇怪,小孩子的腦袋也能記住那麽多東西嗎?”
“嶽姑娘,你……你恨你爹嗎?”
“恨?”嶽菻霜轉頭看他,“不知道,我好像一直對被扔掉這件事沒多少想法,一開始的時候,我娘藏在我袍子裏的銀錢被那些王八羔子小乞丐搶了,我沒錢吃飯,就開始偷東西,躲來躲去的,反正他們抓不住我,後來有個人教了我武功,我就更厲害了,不再餓肚子,再後來遇上了大師兄,偷摸著跟來修竹,差點被大師兄打死,還好師父救了我還收我作徒弟,嘿嘿。”
“唉,我說你們大人都喜歡扔孩子嗎?”
蘇端苦笑,他像是對嶽菻霜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有些事啊,明知道會後悔,卻還是會去做,到頭來連補償也無從說起,人呐,常常會因為欲望,放棄真正重要的東西。”
“不明白。”
“不明白好啊,不明白的好。”
後山腰的涼亭裏,阮雲開正扒拉著手裏的飯菜有點食不知味。
荊蔚吃完自己那份,看了對方半晌,很幹脆地說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拿去扔了,你聽好了,不管是悲痛欲絕也好,心塞糾結也好,還是別的什麽,肚子都會餓的,不好好吃飯腦子也不會好好思考。”
被一個沒見過幾麵的人這樣說,阮雲開有點兒尷尬,可偏偏每次見麵這個人都在救自己,被這樣的大恩人頗有管教意味的說幾句,好像也沒什麽。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飯菜填了胃,還沒把嘴裏的飯完全咽下去就急著開口:“請荊穀主把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荊蔚瞄了他一眼,伸手自然地揩掉他嘴角的飯粒,問出口的話語卻很嚴肅:“確定要查?”
“要查。”阮雲開篤定地回答,他想清楚了,八年前的事無論如何都要知道真相,師父受重傷,按照三兒的性格,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為什麽僅僅是把自己當作頭號大敵?莫非他根本沒有去查,就這樣讓那件事過去了?
“哎喲!”阮雲開一聲痛呼,不明所以地看著荊蔚。
剛彈了人家額頭的罪魁禍首傾身向前直勾勾盯住他,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怎麽不問問自己中的究竟是什麽蠱?是不是覺得自己命很大怎麽都不會死啊?”
“呃,嚴重嗎?”可是他覺得荊蔚每次給他治療都很胸有成竹啊。
“嚴重啊。”荊蔚自然地答道,“但對我來說不難。”
阮雲開舒了口氣。
“阮雲開,你這麽放心我?”說完更湊近了些。
阮雲開看著荊蔚近在咫尺的臉,心想,真英俊,這唇看著也很好吃的樣子,眼神,看我的眼神很像狼崽子看獵物,嗯很好……想著想著心跳突然不受控製地突突加速,弄得他快要透不過氣來。
“哎剛跟你說的忘了是不是,別激動,你這蠱啊,激動不得。”
荊蔚邊叮囑他邊順他後背,可這會兒阮雲開心裏有鬼,這人靠他這麽近又這麽動作親密地替他順背,心髒更是狂跳。
一把推開他,趕緊喘了幾口大氣,阮雲開衝他一指,手指抖得跟個吵架時肚裏沒存貨的大爺:“你你你……你離我遠點兒!”
荊蔚看了會,覺得有趣極了,一步步靠近他,慢悠悠地說道:“阮大人,我可是大夫,離遠點兒怎麽給你治病呐?”
他步步逼近,阮雲開步步後退,他本人理智上是絲毫沒覺得覺得害羞,但是今兒個心髒這不爭氣的東西先替他腦內的齷蹉想法害臊了,他真怕過於激動要是小心髒給蹦躂爆了可咋整。
於是他終於急於保命地吼了句:“你不是說我不能激動嗎啊?!你別動!別動我就不激動了!
“哎哎哎你這樣我會死的會小命不保的……啊!”
阮雲開在頭皮發麻中不負己望,暈厥過去。
成功把病人抱個滿懷的荊蔚捏了捏他的臉蛋:“死不了,頂多再暈一次。”他抱起自家病人往山莊客房走去。
趁著阮雲開昏睡的空檔,荊蔚去找了溪漸幽。
“荊師父。”溪漸幽恭敬地站到他身旁。
“三兒,我會把雲開帶到浮林穀,你有事可以過來找他。”
“誰要找他。”溪漸幽冷冷別開臉。
荊蔚笑了:“雲開說他要查八年前修竹的事。”
聞言,溪漸幽明顯一愣:“他怎麽查?他是三王爺,不,皇上的人,他怎麽跟你去浮林穀?荊師父,你和他?”
“哦,那孩子是我病人。”
溪漸幽皺眉:“阮雲開病了?什麽病?”
荊蔚挑眉:“三兒是在關心他?”
溪漸幽可不承認:“誰關心他,是因為師父,師父以前最寵他了,我……我就隨便問問。”
荊蔚點點頭,跟他告別。
蘇端最後還是沒有帶走小阿平,他找不到任何兒子會認他這個爹的可能,也不認為自己帶走他會比讓他留在修竹更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他躲在暗處偷偷看了小阿平很久很久,然後把隨身帶來的一個包裹交給了嶽菻霜,懇請她轉交給風清朗,包裹裏是一疊厚實的銀票和幾個元寶及若幹碎銀。
任何帶有過往痕跡的物品都不敢讓他看到,親手縫製的棉襖衣物會顯得過於溫暖,唯有錢財,冰冷,但可以稍微對養育他的恩人表達感謝。
幾天後,皇宮。秦鍾離非常好說的答應了荊蔚將阮雲開帶去浮林穀修養治病,這倒讓荊蔚有點意外,阮雲開沒多大感覺,在他看來,秦鍾離對自己的感情一直很奇怪,有時候過分縱容有時候又急著將他趕出自己的視野,這麽些年他都習慣了,讓他驚訝的是,臨走的時候,幾日不見的蘇端突然出現在秦鍾離身邊,以近侍太監的身份。
西馳駕著馬車輕巧地駛出天街,阮雲開看著重新穿起那一身宦官袍子的蘇端,若有所思。
“阮大人在想什麽?”
此時馬車已經載著兩人遠離皇城,駛在前往浮林穀的小道上。
荊蔚看著一路上都在神遊天外的病人,歎了口氣,這人好像總能把他當空氣,也不知道是太放心他還是純粹無視他人的技能。
“啊。”阮雲開回過神,對上被忽視的荊蔚,抱歉地笑了笑。
“那個……荊穀主,你不用叫我阮大人,那都是宮裏的繁瑣規矩。”
“好啊,那叫什麽?”之前還直接喊過荊蔚的呢,現在就荊穀主了,也是客氣了呢,大夫有意逗他,輕飄飄湊上前。
“我……我叫……阮……雲開……”
“撥的雲開見月明麽?那就叫雲開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