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這女俠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蘇端歎了口氣,往上爬,然而跳下去容易,爬上來卻不易,菻霜看得翻白眼,一把揪住他衣領,一隻手就利落地把他順了上來。
“哎喲!”蘇端痛呼一聲,爬起來尋了根粗壯的竹子靠著。
“剛才有人介紹了你的名字,但我沒記住,我叫嶽菻霜,我問你幾個問題。”嶽菻霜想了想,覺得自己還算和藹可親,便繼續道,“你們來修竹做什麽?為什麽不從山前走大門?”
一說起此行的目的,蘇端正了正色,據實上報:“姑娘,不瞞你說,是老奴請求阮大人帶我過來的,老奴是來……找兒子的!”
“找兒子?你兒子在我們修竹?”
“是,承蒙風莊主庇佑,如此大恩,蘇端感激不盡,來世定做牛做馬……”
“得得得,那為啥從後山上來?”
“這個老奴真不知道,老奴隻知道修竹山莊規矩嚴,尋常人等莊主是不會見的,是以讓阮大人帶我過來。”
“你再說一遍那人的名字,說清楚哪幾個字。”
“阮雲開,耳元阮,撥的雲開見月明。”
“啥?問個名字你還吟詩了。”
“哦,白雲的雲,開心的開。”
“為什麽你認為師父一定會見阮雲開?”
“這……”蘇端小心地瞄了眼嶽菻霜,試探著問道,“姑娘一定能看出阮大人使得劍法吧?老奴無意間目睹過阮大人上窮碧落的風月劍法,推測他與風莊主關係不一般所以……”
何止劍法,嶽菻霜在心裏喃喃,這人手裏的,就是她來修竹六年卻無緣一見的風月劍吧,和師父畫的一模一樣。
蘇端抬起頭,正好看到嶽菻霜開始念數:“還有三招,一……二……三!”話音未落,她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從溪漸幽手中那把寬闊的大劍中分離出一柄秀氣的小劍,劍尖卻在刺向阮雲開心口的途中被迫停住。
嶽菻霜一把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嗚哇!大師兄啊——你不能殺生啊——師父說啦,你邪氣重!要清淨哇——要靜心哇——大師兄啊你不能殺人呐!萬萬不能夠啊!嗚嗚嗚嗚嗚!”
溪漸幽雙目刺紅,看著被魔氣纏住的阮雲開,一心要取他性命。
他奮力把嶽菻霜甩開,繼續去刺過去,一不小心卻瞥見阮雲開看他的眼神,手一抖,幾乎握不住劍。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開了口:“阮雲開,你怎麽還有臉用風月?”
清越的笛聲由遠及近,伴著笛聲而來的一枚玉棋子不偏不倚的擊落了溪漸幽手中的劍。
“艾瑪師父你可來了!荊穀主你怎麽也在?你啥時候來的啊?”嶽菻霜從地上一躍而起。
阮雲開渾身一僵,師……師父來了?那一瞬間,他竟然不敢回頭看。
那個記憶中熟悉的聲音響起:“三兒,把鬼刃收回去。”
“師父!”
“收回去。”
溪漸幽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睛已經褪去了剛才的血紅色,他拾起小銀劍扣回那把大寬劍裏,起身一揮袍袖,左手手掌不知怎麽的一動,那道牢牢鎖住阮雲開的黑氣便“攸”地一下縮回到他手心。
溪漸幽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師父……”阮雲開鼓足了勇氣終於看向風清朗開了口,師父似乎一點兒也沒變,三兒看起來都成熟健壯了很多,而師父,時光似乎格外偏愛他,沒在他臉上留下過重的痕跡。
“雲開。”風清朗蹙著眉頭看著他,“我已經不是你師父了。”
阮雲開無聲地張了張口,不知道要怎麽接話,索性繼續眼巴巴地望著他。
風清朗歎了口氣,問道:“你來修竹做什麽?”
還未等他說話,另一邊的蘇端喘著氣跑了過來,邊跑邊喊:“風莊主!風——莊——主!”
跑到近前,蘇端恭恭敬敬向風清朗行了個大禮,說道:“風莊主,在下蘇端,阮大人帶我來找兒子的。”
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張字條,“這是我兒生辰八字,當年全憑貴莊收留,蘇端謝風莊主大恩!”
風清朗接過字條,領著蘇端去找人,嶽菻霜跟著去了,在場的就隻剩下宋真、阮雲開,還有一直沒有做聲的浮林穀穀主荊蔚。
看著風清朗離開的背影,阮雲開一時間有點發怔,就這麽結束了?就這麽見了師父幾分鍾然後回皇宮,從此又是陌路人再見也沒有多餘的由頭?那不然呢?他還能怎麽樣呢,當年是他自己要走。
三個人誰都不說話,半山腰隻剩風聲吹動竹葉的沙沙聲。
良久,隻見宋真握緊了雙拳,一步一步走近。阮雲開一抬頭便看見師弟紅著眼站在他麵前。
“為什麽回來?”
“……”
“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
“你把師父害得還不夠嗎?八年前是經脈盡斷,這次呢?”
阮雲開在宋真的質問中如遭雷劈,什麽意思?師父經脈盡斷?和我有關?他終於從再次相見怔忪茫然的狀態裏徹底清醒過來,八年前,所有的謎團都指向八年前,當年自己下山離開蓮花峰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像修竹這樣的念書之地為什麽現在變得如此戒備森嚴,布下如此多的防禦措施?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離去,三兒不會招招致命地對付他更不會喚出鬼刃,如果不是因為發生過什麽慘烈的事,一直很崇拜自己的宋真也不會對自己有這樣強烈的怨恨。
在極大的震驚中,阮雲開的思緒轉的飛快,他一把抓住師弟的肩膀,直視他眼睛:“小真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你說的我都不知道,告訴我,八年前我走後發生了什麽?誰傷了師父?你告訴我!”
“你閉嘴!”宋真大叫,“你不知道?!那個你掛在嘴邊從小一起長大的陳虎,他清清楚楚站在朝廷那群人裏,你告訴我你不知道?!”
他看到阮雲開那張明顯胖了的臉,無不昭示著此人過得很好,宋真痛惡地用盡餘力一巴掌甩上去。
阮雲開本就急怒攻心,蠱毒正待發作,毫無防備被他一巴掌打開去,哇地一聲吐出一口凝著血汙的鮮血,接著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片刻暈眩的他倒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終於又聞到了那陣藥草香,怎麽剛才沒注意呢?
“試著平緩心跳,冷靜下來。”一股雄厚的真氣透過抵住後背的掌心傳到他體內。
他聽見那人平靜卻不容抗拒地說道:“宋真,夠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阮雲開半睜開眼,虛弱地手指撚起那顆之前救了他一命掉落在身邊通體碧綠的玉棋子,看向那個為他療傷的人,輕輕地笑了:“荊蔚,你救我幾次了?”
那人溫柔地回答他:“沒數呀,阮雲開小朋友。”
修竹山莊坐落在蓮花峰峰頂,一共有三間學堂,山腰上的好幾個盤山而建的塔樓小而高,這些塔樓以前是沒有的,現在作為巡邏的崗哨外用於藏書的有三個,兼做食堂用的有兩個。風清朗熟門熟路地來到南邊那間學堂,拐了個彎繞進一條小道,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小小的空曠之地,這處空地緊挨著一個隱秘的山洞,溪漸幽當年就是在這裏第一次成功召喚出鬼刃。
風清朗沒走幾步,果然看到自己這個大徒弟靠著一棵鬆樹半躺著,手裏抓著一把石子一顆顆往外扔,眼角瞥見師父過來也沒反應,但風清朗還是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哼”。
他不由自主嘴角上揚,走過去一屁股坐到地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溪漸幽趕緊伸手接住,然後動作嫻熟地把他抱進懷裏,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還調整了姿勢好讓他枕著舒服。
他這一連竄動作行雲流水,嘴裏不忘嘟囔著:“師父,您怎麽愈發無賴了。”
風清朗歎了口氣:“哎,有什麽樣的徒弟就有什麽樣的師父。”
溪漸幽:“……”
風清朗:“三兒,快揉揉為師的太陽穴。”
溪漸幽:“又頭疼了?”
風清朗:“沒,就是揉著舒服。”
大樹茂盛的枝葉為兩人隔離出一片涼快的陰影,夏季的風吹得樹葉懶洋洋地響動,有知了賣力地叫著。風清朗在溪漸幽高超的按摩技巧下骨頭酥軟、昏昏欲睡,就在他快要來個美美的午覺時,某人大煞風景地開口了:“師父。”
“嗯?”
“你真的原諒阮雲開那小畜生了?”
風清朗強撐著睡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眨了眨眼問他:“你呢?三兒,你真的覺得雲開是那樣的人嗎?”
溪漸幽沉默了,他自問剛才如果不是荊蔚以玉棋子打落手中劍,他絕對會毫不手軟地將那一劍刺進阮雲開的身體,致命部位,絕無偏差。
他清楚地記得八年前那場殺戮,讓他差點就失去風清朗,那樣的恐懼和憤怒他自問無法承受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