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5)

  。隻是詩詩一直在心裏想著一個問題,那個問題讓她徹夜難眠。


  詩詩懷疑過,自己的這種反常是自從黑衣女子來到家裏的時候才開始的。她的體內翻騰的血液已經無法在夜裏冰涼的月光下冷卻。詩詩每每在心裏不斷勸告自己不要在意自己的這種反常,隻是在深夜輾轉反側之後,詩詩總會在瞬間入睡後驚醒。她做的夢就像是一個能夠預知未來的片段。


  預知未來?這個詞在衝破詩詩腦海所能觸及的極限之後瞬間凋謝,就像是詩詩難以描繪的過往記憶。


  夢境真的能預知未來嗎?詩詩不斷地審問著自己的內心。不是審問,更像是在審訊,把那顆形容枯槁似的心牽絆在赤-裸-裸的銅柱上,狠心地抽打著。


  詩詩開著車載著黑衣女子在空曠的大街上橫衝直撞地開著,蔓延在車輪下的梧桐落葉似乎都在懷疑著是否春天已經來到。詩詩雙手緊緊地抓著方向盤,沁出的汗水慢慢地潤濕了已經散發著獸皮味道的方向盤保護膜。詩詩整個人就像是木乃伊一般,她感到自己的後背如同開裂漣漪般冰涼,她卻隻能僵硬而筆直地坐著。


  詩詩不斷地從後視鏡內看著癱軟在汽車後座的黑衣女子,她的眼神在極其激動之時已經恨不得要分裂開來。詩詩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趕緊衝到家裏,為黑衣女子止血。


  不過,這個想法在一瞬間之後又被自己否定了。


  “去醫院?!”詩詩的呢喃的話語最終在唇邊徘徊著,她此刻猶豫不定,就像她這顆飄忽不定的內心。


  真的要去醫院?


  真的要去醫院?


  詩詩右手食指在繃緊的片刻抽搐著,表麵上看就像是在彌漫著凝血味道的空氣中不斷地敲打。詩詩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她必須在進城的岔路口想清楚到底應該怎麽辦。


  蜿蜒盤旋的小路在視野的盡頭是城鎮的入口,詩詩被汗水浸濕的睫毛不住地眨著,她卻沒有絲毫停下倆用手指輕觸發癢難耐的睫毛的意思。


  此刻的天空就像是狂野的畫師在醉酒之後肆意揮灑著手中的畫筆,各色顏料沒有邏輯的混合,最終潑灑在空中渲染出一出別樣而壓抑的油畫。詩詩分明能感受到壓城的烏雲在自己的車後緊緊地跟著,沒有留給她任何思考猶豫的餘地。


  天空慢慢侵蝕著道路兩旁枯敗的古樹,慢慢地,慢慢地。整片天空即將消失在黑暗之中,雖然此刻還是正午時分。詩詩靈敏的鼻子嗅著潮濕的空氣,似乎已經能夠感受到遙遠平原的濕氣在肆無忌憚地凝結。一場傾盆大雨就要來臨。


  詩詩慢慢地把車速降到了她焦急的內心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她已經給您感覺到黑衣女子在不斷地呻-吟哀嚎著。她必須趕快做出決定。


  受傷了就去醫院看病,這是一個三歲小女孩都能明白的道理,但是在詩詩這裏卻變得這麽的難以選擇。


  簡而言之,她不敢去醫院。或者說,她不想去醫院。


  潮濕的雨氣,悶熱空氣擠壓而出的汗珠,混雜著黑衣女子微弱的呼吸,這一瞬間乃至下一瞬間,整個空間與時間都似乎靜止了。


  鱗次櫛比的天空屋頂停止了急迫地腳步,古木上棲息的雀鳥停止了興奮亦或是急躁的鳴叫,而緊張到焦灼之夏的詩詩在凝結的時間裏找尋著方向。


  嘩——


  詩詩已經接近麻痹的腳猛地踩住了刹車。搖頭晃腦的車子不情願地停下來,在身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尾跡。


  不——我不能去醫院。


  詩詩做出這個決定並不突然,最起碼對於她來講,去醫院就等於自取滅亡。


  詩詩重新發動因為陷入泥漿道路上而熄火的車子,在伴隨著車廂有節奏的抖動的同時,詩詩整個人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猶豫彷徨。她抬眼從後視鏡中看了黑衣姑娘一眼,模糊中看到不知名的女子那休克般發白的嘴唇。雖然不忍,但是詩詩還是決定不去醫院。


  畢竟,詩詩知道醫院對於她來講就是地獄。


  在車輪轉動的瞬間,詩詩的腦海中又彌漫著那個可怕的場景。遍布著尖叫、哭泣與逃離的無奈,屬於三年前的回憶再一次被醞釀氤氳在她的腦海中。詩詩分明能感覺到自己地耳邊有人在耳語,聲音是那麽的尖銳,就像是胡亂纏繞的絞殺植物般令人難以擺脫開來。


  詩詩全身的寒毛在一瞬間就乍起來,她顧不上用舌頭去潤濕自己已經幹裂的嘴唇。而此刻,她一腳油門就把那條泥濘的道路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岔路口沒有時間去見證詩詩焦急臉龐上沁出的豆粒般大小的汗珠,而詩詩也沒有時間去跟那棵已經存在了幾百年的枯樹去話別。現在都不是寒暄的時候,詩詩的心裏一直在想著叔叔究竟怎麽了,不過更多的精力她放在了車後座上的這位不知名的黑衣姑娘。


  詩詩懷疑著黑衣姑娘的來曆,從她親眼見到黑壓壓成群結隊呼嘯而來的巨大蝙蝠組成的群體。畢竟,這裏在這個離海岸線幾十英裏的小城鎮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傳說已經流傳了幾個世界。伴隨著每家人男女老幼的茶餘飯後的時光,關於黑蝙蝠的傳說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存在。


  她一定是被黑蝙蝠的首領追殺的女孩子。詩詩心裏這樣想著,就像是在重複著黑蝙蝠傳說的記憶。


  車輪在遍布濕土與青苔的石板路上拚命地翻滾著,詩詩的腦海中卻不斷閃現著關於黑蝙蝠的傳說。


  這是籠罩在這座小鎮每個人心靈上的烏雲,詩詩現在還能想象得到在自己記憶中爺爺莫名離開的前幾個月。


  詩詩從小就喜歡聽爺爺講一些神乎其神的故事。每天晚上晚飯之後,詩詩都會撲到在壁爐旁聚精會神寫著日記的爺爺的身上,像是難纏的小貓一樣在爺爺的身上調皮地翻滾著。時而仰頭看著爺爺那深邃卻有著歲月汙濁痕跡的眼睛,時而揪著爺爺白花花的胡子,手指在齊胸的胡須上捉著迷藏。


  每每到這時,爺爺喉嚨裏總會傳來秋葉般簌簌的聲音,帶著沉澱年輪的記憶,用一聲咳嗽為每天晚上的例行故事會做開場白。


  “咳咳咳!”爺爺的咳嗽作為定場音之後,總會慢悠悠地起身朝著壁櫥走去,慢悠悠地從裏麵掏出已經藏了幾十年的瓦罐,裏麵放著據說是當年從海盜船上搶劫下來的茶葉。雖然爺爺每次說這段故事的時候總會捋一捋胡子,裝作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但是似乎也隻能騙騙七歲的小女孩罷了。要是放在現在,詩詩才不會相信爺爺說的這些鬼話呢。


  爺爺打開瓦罐之前總會把左手放在瓦罐上輕輕地拍打著,就好像是在輕聲耳語一般。詩詩一直懷疑瓦罐裏有著什麽奇怪的東西,因為在她每次想要偷偷打開看個究竟的時候,瓦罐總會在她眼前突然的消失,就好像空氣消失在湖水中,那樣的悄無痕跡。


  每次詩詩詢問關於瓦罐的任何細節,爺爺總會以一種打哈哈的方式去回應或者說是在敷衍詩詩。當然啦,想要用這種鬼把戲糊弄詩詩是沒有那麽容易的。詩詩也從來隻會相信自己探究的結果。不管瓦罐裏有著什麽奇怪的東西,或者說是童話裏的小精靈,或者說是什麽其他可怕的魔鬼等等,反正都無法覆蓋詩詩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


  爺爺厚重的手掌上遍布著虯龍般的老繭,這些歲月厚重的痕跡都讓詩詩心裏明白,爺爺不是一個普通人。最起碼爺爺年輕的時候肯定屬於風雲人物,而老年後的爺爺卻也有著別樣的風采。極其摳門的爺爺再一次地抓了一小把的茶葉放到了已經渲染滿茶垢的茶杯裏,詩詩每次注意到這個動作都會很急切地端過熱水壺來給爺爺猛地灌滿茶杯。畢竟,她已經對於今天晚上的睡前小故事急不可耐了。但是,爺爺卻似乎故意吊詩詩的胃口似的,慢悠悠地衝泡,慢悠悠地看著茶葉水沫的芬芳慢悠悠地在空氣中逃離,慢悠悠地等待著茶水的香氣溢滿整個已經陳舊到不能再陳舊的小木屋的空間。


  “爺爺,你快點講啊。我還想聽那個黑色蝙蝠的故事。”詩詩生氣似的撅起了小嘴,表麵上裝作不想去理爺爺的樣子,但是心裏卻還是癢癢的。爺爺給詩詩講了很多種故事,包括城堡裏的公主與王子,山林裏的地精和怪獸,甚至千奇百怪的會講話的動植物。但是詩詩卻對黑蝙蝠的故事印象深重。


  不單單是因為詩詩對故事裏麵那個鏟除黑蝙蝠的老船長的欽佩之情,更是因為每次爺爺講到關於黑蝙蝠的故事的時候,詩詩都分明能注意到爺爺的眼角上垂落的一兩滴淚花。在幽暗昏黃的油燈下,詩詩聽著爺爺的故事,就好像是在跟隨著爺爺四處旅行一般。


  “換一個別的故事吧,黑蝙蝠的故事不好聽。”爺爺每次都會這樣推脫,雖然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讓詩詩消隱掉心中的這個念頭。不過,就好像是一種特別的開場白一樣,氣氛的渲染似乎總需要這種懸念似的語調。


  “哼!”詩詩從藤椅上猛地站起來,繡花的麻布裙子禁不起褶皺勾在了藤椅的紙條上。詩詩裝作很生氣的樣子,一副毅然決然的狀態。“我偏不,我偏不,我就要聽黑蝙蝠的故事。”詩詩不像是撒嬌的樣子


  “在我們的世界裏,黑蝙蝠就意味著死亡……”爺爺重音重複著這個那時的詩詩根本無法理解的詞語所組成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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