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笑什麽笑
這還是陸長風第一次到蔣佳月住的地方來,也是他頭一次到下人房中。
貴腳踏賤地。
原本想著蔣佳月可不得受寵若驚感激涕零,誰知卻瞧見她睜大了眼,瞪著他,活像見了鬼。
他來做什麽?
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人順風耳不成?
屋子就那麽大,也沒個屏風什麽的可以遮擋,蔣佳月手裏的錦緞沒處藏,隻好抱在懷裏,愣在那裏。
陸長風也不理她,自顧自進了屋子,略略看了一眼,裏頭也沒幾樣東西,歸置的還算齊整,就是有些空蕩蕩的,心裏便想了一回。
嘴上卻問小群道:“怎麽不說話?嗯?不是說要找我嗎?”
“哦。”小群看了一眼蔣佳月,把手裏的荷包伸出去,“我荷包做好了,說要給您瞧瞧……”
這話說的自個兒先心虛了。
陸長風眼角瞥著蔣佳月的神色,暗笑一聲,故作不知地拿過來荷包,上下左右翻著看了一遍,點了點頭,“不錯,手藝進步了。”
“真的嗎?”
“嗯。”陸長風一本正經地誇著小群,“四哥瞧你倒比有些自詡女紅尚可的丫鬟好多了。”
一行說,一行還有意無意地看了看蔣佳月,注意到她手上的錦緞,長眉微挑,“可我聽你不是說要找我量什麽嗎?”
“啊?是嗎?”小群也看了一眼蔣佳月,拿不定主意了。
陸長風篤定道:“四哥的耳力向來很好。”
這話是對著蔣佳月說的,果見她終於回了神,又抱緊了手裏的錦緞,欲言又止。
他壓下了最後一根稻草,“這料子不錯,哪兒來的?”
蔣佳月上前半步,行禮道:“回四爺的話,妾身……妾身想著京城天氣不比江陵,冬日要冷的多,就打算……打算給您做身衣裳,還請四爺不要嫌棄妾身女紅……見不得人。”
最後四個字是咬著牙說的。
不是說她“自詡女紅尚可”嗎?“見不得人”總可以了吧!
“嘖嘖,難為你有這個心,爺就勉強受了吧!”陸長風大喇喇地找了個地方坐下,“不是說要量尺寸嗎?”
他看著蔣佳月因他一句話便開始翻找東西,心裏終是舒坦起來,拿了塊點心,閑閑地吃著。
嗯,味道不太好,比他屋子裏的差遠了。
瞧瞧這都住的什麽破地方,吃的什麽糟爛東西,竟還敢嫌棄他多管閑事。
陸長風把顧滕倆人打發走了,坐在屋子裏越想越不高興,本是想來臭一臭蔣佳月的,沒成想在門口卻聽見她想給自己做身衣裳,心裏的不痛快就去了大半。
這會兒四處看了一眼,實在覺得這地方不配他陸長風姨娘的身份。
看在她還惦記著給自己做衣裳的份上,陸長風覺得自己應該拿出爺的氣魄來,不和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小女子一般計較。
不僅不計較,他還應該大度一點,給她添置幾樣東西,或者,直接叫她去棠錦軒裏住了?
陸長風暗自琢磨著。
對!這樣一來,就誰都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心眼,給她送這些難吃的點心了。
嗯,看在她手藝還不錯的份上。
“四爺,麻煩你起身。”正想著,蔣佳月已摸出了尺布來。
“好。”
陸長風便從椅子上起身,聽得椅子“咯吱”一陣響動,更覺得這個地方哪裏還能住人?
他看著蔣佳月低著頭,纖細的雙臂從他身前穿過去,繞了一個圈,身子還稍稍往後仰著,生怕貼地近了。
她已換了發髻,不再是一直梳地仔仔細細的丫髻發式,而是隨意在左邊耳側挽了個斜髻,散碎的發絲沒有全部都帶上去,落下了幾縷在女子潔白小巧的耳垂處,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蕩著。
許是嫌棄它們礙事,蔣佳月用手將發絲往耳後撥了撥。
她身量算是高的,連著手指也比旁人更纖長一些,指甲修剪的十分圓潤,帶著些許肉粉色的光澤。
頸項也很修長,從遮擋的嚴嚴實實的桃紅色衣襟裏露出一截來,白膩光滑。
陸長風的目光移到她光潔的額頭上,再落到蔣佳月圓圓的腦袋頂上,有一個旋兒。
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來。
其實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呢,愛使小性兒也是正常的。
蔣佳月量完了腰圍,燙手一般趕忙縮了回來,離了他一丈遠,默默在心裏記了個數字。
瞧他人高馬大的,其實身材很是精壯,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腰身竟也窄地很。
她收回手,隻覺得鼻尖俱是屬於陸長風的味道,心跳便有些慌,定了定神,正要再接著量,抬頭卻看到他笑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奸計得逞了嗎?
她心中嘀咕。
不料陸長風卻自覺地蹲了半個身子,配合著她的身高,恰好能叫她量到肩膀的寬度。
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模樣。
蔣佳月不由暗道,難道國公府還缺了他這一件衣裳不成,方才就一直抓著這句話不放,這會兒倒像是等著穿新衣裳的孩子了,也真是稀奇。
“小群,你幫我一下。”
陸長風肩膀較寬,她倒不好想剛才一般兩手繞過去,隻得喊了小群幫忙。
小群跑過來,接了一邊兒的線頭,低著頭悶笑。
“你笑什麽?”蔣佳月輕聲道。
“沒什麽。”
她顯然是有事瞞著,當著陸長風的麵兒蔣佳月也不好再問,隻得憋了回去。
有什麽好笑的嗎?怎麽陸長風這個萬年沉著臉的都笑了,小群也跟著笑……
陸長風的馬步紮地是極好的,紋絲不動,腳下更是穩當,小群和蔣佳月量完了肩膀,仍舊一點兒事都沒有,直起身來,又伸出了雙手。
待蔣佳月終於給他量了一圈,將尺寸都記下來,陸長風隻說了一句“晚飯過來伺候”,抬腳就走了。
倒好像他是專門過來,為著做一件衣裳似的。
眼看著他人走的遠了,蔣佳月回轉身來,唬著臉故意對小群道:“說,你方才笑什麽?”
小群搖頭,人就要跑,“真的沒什麽。”
蔣佳月便伸手撓她癢癢。
這次她是鐵了心要問出來,下手自然沒留情,人又比小群高,胳膊長腿長的,幾下就把人逮了個結實,上上下下一頓招呼,“說不說?說不說?”
“我說,我說!”小群連忙求饒,“好月兒,你快別鬧了,癢死我了。”
蔣佳月這才停了手,“說罷!”
孰料小群一個輕輕巧巧地轉身,人就跑了出去,扶著牆又開始壞笑,嘴上道:“我呀,就是覺得,你和四哥好配,哈哈哈!”
蔣佳月:……
什麽叫她和陸長風好配?小群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得出這樣的想法的?
見她睜著一雙眼不解,小群接著道:“真的,四哥長的好看,你也好看,剛才我看你給四哥量尺寸,還從來沒見過他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呢!嘻嘻!而且啊,我覺得,四哥好像很高興你要給他做衣裳呢!”
蔣佳月心道,我也覺得他好像很缺衣裳……
嘴上卻道:“你別胡說,叫人聽見像什麽樣子,少不得又要說我輕狂了。你分明知道我為著什麽要答應四爺,怎麽還能說這樣的話,多不好啊!”
她隻是一個妾室,哪裏能說得上什麽般配不般配的話,這不是輕狂是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怕人說閑話嘛!”小群擺擺手,“放心吧,我就是在你麵前說。”
“那也不行!”
“好好好,我不說了行吧!”
“這還差不多。”蔣佳月其實心裏也有些不安,連忙截住了話頭,走到桌邊,拿出上次陸長風給她抄書的紙筆,將量的尺寸記了下來。
小群便伸了個懶腰,“吃飽了也玩累了,好困啊,我回去睡覺了。”
帶了那塊被戳地全是針眼的邊角料,說是要回去練習練習,畢竟陸長風都誇她手藝好的,人就走了。
留下蔣佳月一個人,對著那匹錦緞發了會兒呆,便拿了裁剪開始動手。
她真有些擔心陸長風會成天問做好了沒……
繡什麽花樣兒好呢?
蔣佳月細細想了一回陸長風平時的穿著打扮,好似比較偏愛淺淡又不打眼的,最喜歡的還是舒適的樣式,一時拿不定主意,兩手拖著下巴沉思。
忽而她笑起來,好似想到什麽有趣的事兒一般,上下比劃了幾下,便心滿意足地收了手。
既然陸長風喜歡素淡的,那不如給他繡個金絲織四喜如意雲紋吧?
多喜慶啊!
這邊廂下了決心,手上就開始忙起來,待天色漸漸暗淡下去,眼前已看不太清,這才抬起頭看了看外頭,都快酉時了。
急忙把桌上亂七八糟地針線等物收拾好,鎖上門去了棠錦軒。
一時到了棠錦軒,陸長風約莫是出過門了,已換了一身衣裳,正坐在那裏看書,千書並兩個小丫鬟一句開始上菜了。
蔣佳月略看了一眼,好像比平時還豐盛一些,不知道是誰的主意。
陸長風見她來了,放下書冊,走到外間,很是滿意今晚的菜色,坐下來對千書道:“月姨娘和我一道吃,不用另外送飯菜過去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以後也都不用另外送了。”
眾人頓時都愣在那裏。
那兩個小丫鬟悄悄打量了一眼蔣佳月,露出個豔羨的神色來,又互相交換了視線,看著臉色僵在那裏的千書,低下了頭。
千書隻怔愣了一瞬,倒比蔣佳月先反應過來,行了一禮,“是。”
便帶著人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下拿起筷子準備用飯的陸長風,和摸不著頭腦的蔣佳月。
好端端兒地,這又是幹什麽呢?
“吃飯。”陸長風眼也未抬,淡淡地說道。
“哦”蔣佳月拿了一雙筷子,伸手挑了他喜歡吃的肉食,準備給他布菜。
“爺讓你坐下來吃飯。”陸長風看她一眼,不耐煩地道。
蔣佳月還未明白他什麽意思,話已脫口而出,“妾身不敢。”
陸長風便放下筷子,盯著她看。
“爺叫你做的,有什麽不敢,坐下!”
蔣佳月簡直莫名其妙,這人莫不是又犯病了吧?別說她是個妾室,就是陸長風的正妻,那也先得伺候了他吃飯的。
雖然陸長風並不常叫人伺候用飯……
難不成今兒飯菜格外多一些,就是為著她準備的
她心裏沒底,更有些忐忑,麵上卻還努力鎮定,“四爺,這於禮不合,妾身不敢。”
樓氏最滿意的便是她知禮懂事,這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看見傳了出去,樓氏還會站在她這一邊嗎?
像是知道她的擔憂,陸長風壓了壓不耐煩,道:“沒爺的吩咐,誰都不會進來,難不成還要爺等你?”
見他好似非要如此,蔣佳月隻得挨挨蹭蹭地坐在下首,陸長風便滿意地又拿了筷子開始用飯。
蔣佳月挑了眼前的菜吃了一小口。
又挑了一小口……
陸長風吃飯很快,吃的也多,隻是陸家晚飯向來講究隻用七分飽,待他風卷殘雲一般吃的差不多了,抬頭一看蔣佳月,身前那碟子菜才動了一小塊兒。
小貓兒似的,舔一口,又舔一口,小家子氣。
“瘦不拉幾豆芽菜似的。”他譏笑道。
蔣佳月抬頭,看他都已經開始漱嘴了,也確實早餓了,這才挑了旁邊的菜吃。
陸長風撇過臉去不看她那小心翼翼地模樣。
蔣佳月連忙加快了速度,噎了幾大口下去。
“咳咳,咳咳……”卻不想一時吃的急了,竟嗆著了,頓時咳嗽不吃,臉色通紅,扭過身去一頓好咳,指望能好一些,還是沒用。
陸長風暗笑,卻仍不看她,隻用眼角餘光瞧她一副狼狽樣兒,實在好笑的很。
蔣佳月也顧不上那麽多了,連忙起身拿了個茶杯,倒了水喝下去,這才好受一些。
都怪陸長風,好端端叫她吃什麽飯啊!
別說她吃的不差,就算味道不好,那也比在這裏看他眼色強。
什麽毛病啊這人!
難道他就愛這樣冷熱不定地瞎折騰,故意叫人心裏忐忑,然後在他麵前出醜嗎?
蔣佳月恨恨地喝完茶水,將嗓子裏的不舒服壓了回去,這才回到桌旁,“妾身失禮了。”她對陸長風行禮道。
陸長風擺擺手,示意她接著吃,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笑什麽笑!蔣佳月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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