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個點江家已經沒人了,江臨臨將小吉送到李家院門口。車停了,江臨臨拍醒小吉,問他頭還疼不疼。
小吉在座位上搖頭晃腦,江臨臨說:“你伯伯嬸嬸上班去了,回去好好休息,我讓我媽晚飯時間來叫你,你大著膽子睡就是。”
小吉點頭:“嗯。”
江臨臨又說:“估計晚上你要挨罵,這我可幫不了你,我也覺得你該罵。”
小吉一想,又拿他喝酒說事,打斷江臨臨,“好了好了,我已經知錯了。”
江臨臨被小吉逗笑了,傾身過去解了小吉的安全帶,兩人挨得極近,小吉的呼吸就在耳邊。“啪”的一聲,安全帶解開了,江臨臨卻沒有退回去,他伸手攏在小吉後腦勺,湊過去,在小吉額頭上親了一口。“你可以犯錯。”江臨臨說。
小吉瞪大了眼睛,忽然不知所措,手忙腳亂打開車門,逃下了車,跑進屋子。“砰”一聲,李家房門緊緊關上了。
江臨臨笑了一下,搖搖頭,發動車子走了。
小吉衝進了家門,靠在門上緩了一陣。李家關上了大門,陽光從廚房的窗子投射進來,在地板鋪上了一層明亮,細小的灰塵在陽光下現形,明亮不孔不入。三口拖著懶懶的步伐走近小吉,小吉俯身抱起三口,上了二樓。
二樓是從前李家人住的樓層,有三個房間,最大的主臥歸李爸李媽,旁邊的次臥歸小吉,對麵還有一間屋子,李爸用作書房。李家人在這屋子住了五年,小吉自回秋田蒲,還沒有踏足過二樓的房間。
小吉不禁勒緊了三口,三口叫了一聲。小吉推開了主臥的門。房間的窗簾緊閉,隻一條光線從門口投進,家具仍在原先的位置,隻不過空空蕩蕩,了無昔日生活的痕跡。小吉退了出來,關上了房門。抱著三口向閣樓走去。
李家房子大,閣樓常年空著,小吉回來之對江盧文提過一次打算住閣樓,回到秋田蒲就發現他已經給小吉準備好了所有,連床都是新的。兩家人都明白同一個道理,觸景難免生情,在這一點上,他們心照不宣。
小吉將身子摔在床上,被子很幹燥、很軟,像一朵可以有萬千變化的雲,貼合著小吉身體的弧度。小吉伸長手拿起床邊的空調遙控器,一時,房間裏隻有空調的聲音,以及外麵的知了的叫聲。秋田蒲的知了來得特別早,十年前也如此,就像守著什麽約定,每年的這個時候,為了赴約,叫的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小吉想著,就這麽睡著了。
醒過來時還沒到四點,小吉坐起來打開窗簾,屋子變得異常明亮,刺痛了小吉的雙眼。給三口喂了些吃的,陪著三口玩耍了一陣,拿出江臨臨的紙袋子,翻起了照片。光看厚度有上百張,江臨臨說是不知不覺攢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不知不覺,等到發現時,已經有了一定厚度,可是細小時,又實在難以發現。
小吉選了一張從前的老街,臨摹了下來。抬頭放下筆時江嬸的電話剛好打進來,小吉接起電話,下樓去江家吃晚飯。
出了門才發現天已經擦黑,江嬸想必是為了讓自己多睡會,刻意延遲了晚飯時間。在飯桌上果不其然被江嬸念叨了幾句,但是都無關痛癢,小吉好脾氣地應著。不得不說,江家人是極知道分寸的,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能說,他們再清楚不過了。小吉回李家的路上這麽想著,抬頭看看天,布滿星光,明天又是一個晴天,路上散步的人漸多,偶爾擦肩而過的時候能聽到行人的談話內容,誰家女兒考上大學,誰家兒子娶了媳婦,每個人都長了一張嘴,小吉突然感到心煩,人聲不斷在他耳邊忽近忽遠,小吉想,如果一切都像天上的星星那麽簡單就好了,有星光,大晴天,沒星光,下雨天。其實不然,偶爾會有雲飄過,遮住星光,風雲難測。原來世間一切都很複雜,如天氣,如人心。小吉乎感今天的自己有些惡毒,原因是什麽呢?也許是因為嚐到了一些甜頭,甜頭如果注定不屬於他,還不如不要嚐這一口。
小吉走到了家門口,突然不想待在家,隨即抱著三口跟著人流繼續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想東想西,待發現今天的自己有些可笑的時候,小吉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他拿出手機調出地圖,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將近三公裏遠。三口在他懷裏開始不停地叫,原來是看見附近的野貓。野貓?小吉忽然四周看看,人煙稀少,隻他一人傻呆呆站在原地。
小吉吐了口氣,跟著地圖的指示往家裏走。終於行至熱鬧的地方,突然狂風大作,天氣驟變,路上行人嘴裏紛紛說著這天氣真怪,最近明明都是晴天,怎麽像要下雨。腳上不由地都加快了步伐。
此刻的天氣正好驗證了小吉之前的心情,他更加難過了起來,覺得老天分明就是在和他對著幹。
手裏手機地圖的頁麵忽然變成了來電頁麵,上麵三個大字:江臨臨。小吉接起了電話,江臨臨問:“在家嗎?”
小吉說:“嗯。”
江臨臨問:“在家怎麽不開燈?”
“你在秋田蒲啊。”
“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小吉答。
“有什麽地標?”
“地圖顯示離家還有一公裏,我走走就到了,你不用過來。”
“這天快下雨了,我去接你。”
“不會,至少還得一會,我不至於被雨抓住,不和你說了,我要看著地圖找路。”小吉把電話掛了。
不多時,江臨臨的電話又打進來,小吉二話不說,直接掛斷。這麽來回了幾次,江臨臨那邊終於消停了。
其實地圖上一早就顯示隻剩下一條筆直路線,小吉隻是不想麵對江臨臨。他清楚自己今天心情起伏巨大,說不準就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小吉終於趕在雨來之前回到家,打開門客廳居然亮著燈,江臨臨坐在沙發上看著他一言不發。
“我就說了能趕在下雨前到家的吧。”小吉率先開了口,“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了,趕緊回去吧,待會下雨不好開車。”
“我今晚住這邊。”江臨臨說,“趕我走?”
“不是,我聽江嬸說你幾年沒住秋田蒲了,我以為你要回虹灣的。”小吉放下三口,走進廚房倒了杯水。
“我前天不就住了?”
“我忘了。”小吉仰頭喝光了水。
“你記得什麽?”
“喝水嗎?”小吉問。
“我問你記得什麽?”
“什麽記得什麽?”
“你記得十年前,你走之前我和你說的話嗎?”
“不記得了,十年,太久了,我記性沒那麽好。”小吉抱起三口往樓梯走去。
小吉踏上了樓梯,邁向二樓,還剩最後兩節階梯的時候,他聽到江臨臨說,“我說過會等你,就算你忘了,我也會等你。”
小吉停下了,轉頭看江臨臨,江臨臨也在看他,目光有些狠,小吉發現江臨臨繃著臉的時候一臉凶相。
“你說的等我,是一邊和女人談情說愛一邊等我?是不是我不回來,你們就談婚論嫁了。”小吉說完,走完了剩下的兩步階梯,走向三樓。
“不對,答錯了,不該這麽說。”小吉上樓的時候這麽想,一陣悔意湧上來。江臨臨並不是個同性戀,十足的同性戀隻有他而已。
自那晚之後小吉一直沒有再見到江臨臨,交集再深的兩個人想要見不到對方其實很簡單,艱難的是為了維係一段感情不時地要抽時間見上一麵,或者打一通電話。江臨臨可以不回江家,他們之間的主動權似乎握在江臨臨手中還多一些。
小吉在沒有江臨臨的這段時間潛心創作漫畫,多虧了江臨臨的那些老照片,小吉的工作簡單了許多,也快速了許多。工作室非常滿意小吉的交稿速度,看小吉的稿子累積到了一定的數量,商量先將手頭的稿子出書。故事正好進行到了一個可以停止的地方,小吉同意了。因為要商量一些細節,小吉這幾天去虹灣區的次數頻繁了起來,江嬸看小吉每次頂著太陽坐地鐵,說過幾次讓臨臨回來住,順便接送小吉,都被小吉拒絕了。
已經進入六月末,白葵越來越熱,連早晨的太陽都有些烤人。江嬸就在這樣逐漸變熱的天裏,察覺到了小吉和江臨臨之間似乎鬧了不愉快。
直到七月初的一個周末,二人終於碰麵了。
秋田蒲發電廠的老廠長上個月病逝,江盧文成了新廠長,他離退休還有十多年,這一次晉升來得太是時候了,江盧文心裏也高興,準備大擺酒席宴請同事一同慶祝,隻是老廠長上個月才辦的喪事,江盧文考慮再三,最後隻叫了交情較深的幾個,在秋田蒲的家天下訂了酒席。
江盧文已經料到了晚飯必喝酒,不便開車,一早就打了江臨臨的電話讓他來接人。江芝芝則和楊懷直接從虹灣去家天下。
江盧文在車上和江臨臨聊起了秋田蒲新開發區的事情,小吉坐在後座聽著,才知道江臨臨最近接下了這個項目,異常忙碌。江嬸則叮囑江臨臨好好休息,有空就回秋田蒲吃飯。說完看了一眼小吉,又說:“下個禮拜小吉耀回趟老家,你看能不能抽空送他去火車站。”又對小吉說:“我們這次就不過去了,明年清明再去。”
小吉說:“今年清明你們也去了,這次沒必要的,我自己去就行。”
江臨臨在前座說:“下個禮拜打我電話。”
小吉說好。
因為堵車的緣故,四個人到了家天下已經接近飯點了。江芝芝和楊懷倒得挺早,接待起了客人。江盧文笑著走進包間,和眾人開了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吩咐服務員上菜。待到人都到齊,眾人落座,有人問起小吉的身份,江盧文說是李崇仁的孩子。在座的都是老同事,自然知道李崇仁是誰,無一不惋惜當年那場事故,又因為很多年沒有再提起過這個名字,眾人突然打開了話匣子,全然忘記了小吉的心情,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當年的事。小吉不可避免地又回憶起了十年前的那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