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此時溫酌渾然不覺已被定奪了仕途去向,正同榮櫟兩個在亭子裏閑坐。
時值五月,侯府裏百花盛開,地上開著五色繽紛的月季、芍藥、鳶尾,樹上瓊花盛放白中透綠,猶勝雪團,海棠含羞帶怯,嬌豔欲滴,又有多年生的紫藤早攀附在涼亭之上垂下千萬條紫色花串,隨風搖曳,遠遠望去宛若紫色的瀑布流川。又有花香襲人,令人如臨仙境。
榮櫟提筆揮毫,紙上一派花團錦簇。溫酌一手捧著《歆書》靠在欄邊曬太陽,一手捏著片茯苓糕,很是悠閑自在。
榮櫟瞥他一眼道:“你這陣子盡看國史,難不成是打算往後去起居院修史不成?”
溫酌道:“哪兒的話。這書中有些地方很是艱澀,若不看明白總覺心中不寧。”
榮櫟放下筆,拿起茶盞抿一口,不由嗤笑:“大歆立朝不過三百餘載,哪來的什麽艱澀難懂?”
溫酌將書一攤,指著一行字,道:“你說太祖爺一生沒立皇後這倒也算了,怎麽這書上說昭德君伴駕四十餘載,統領後宮。太祖駕崩後又與之合葬於恩陵,這樣的殊榮可見是異常得寵了,怎麽卻沒封得皇後?是不是有什麽宮廷秘辛啊?”
榮櫟聽得目瞪口呆,險些摔了杯子,不由頭疼起來揉著太陽穴坐下。
“什麽蠢話!幸虧是在我麵上說的,你若在外頭這麽胡說八道可不是又要生出禍事!”
溫酌一臉不明所以。
榮櫟歎一口氣,無奈道:“昔時亂世群雄逐鹿天下,太祖於紹安起事時昭德君已在側侍奉。昭德君雖出身商賈之家,卻為太祖大業傾盡家財。漢室呂後之父看重漢高祖劉邦,不惜嫁女又以重金資助,卻哪裏肯傾其所有?商人曆來重利,可見昭德君待太祖情義深厚。再者,太祖東征西戰,昭德君隨軍侍奉屢次不惜以身相護,每每性命攸關。至太祖成就大業,欲冊封昭德君為後,昭德君又以皇後乃女德之範,母儀天下為由固辭不受。太祖至情至性誓不立後,與群臣共議擬了昭德君的封號。”
溫酌聽得雲裏霧裏,才明白過來:“合著這昭德君是個男的呀?!”
榮櫟簡直無語,道:“自然如此,不然哪兒來的家產,又怎麽隨軍征戰呢?要我說,若是女子,長於婦人之手,養於深閨之中,身無所長也未必能得太祖如斯厚意。”
這一番話令溫酌無言以對,不由感慨道:“太祖爺真是……不拘一格。”
榮櫟回道:“正因如此,我朝自立朝以來,男子嫁娶皆可。此事尋常之至,就你大驚小怪。先時你不也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去像姑館子喝酒嗎?”
等他說完才想起來溫酌是真忘了,見他瞠目結舌一臉癡相,不由大笑。
溫酌得了他一番奚落很是不滿,斜眼看他道:“既如此尋常,不如你也聘個男妻?”
“蠢話。”榮櫟辯道:“婚姻之事豈由自己做主。太祖固然特立獨行,隻這世上男兒大多誌在功成名就,肯雌伏人下的又有幾個?便是真有如昭德君這等癡情男子,若生得鍾馗一般,卻有誰人肯娶?”
說著便調笑溫酌道:“若是同阿酌你這般姿色,自然另當別論。”
榮櫟性子活潑,能言善辯專好促狹,溫酌叫他這般戲弄,哪肯罷休,立刻回嘴道:“二表哥切莫謙虛,憑你這副尊容打扮起來,說不定便有哪個不長眼的番邦領主看上了,向皇上討了和親去!”
榮櫟不防溫酌還有這等利落的嘴皮,便要去撕這表弟的臭嘴。
男孩子打打鬧鬧倒也尋常,隻是這兩人平日都裝得風雅謙和,這等形容叫人見了著實不雅。榮櫟眼尖,瞧見書勤同自己的書童梓若正提了食盒遙遙過來,連忙又裝著沒事人似的坐下,一邊裝模作樣地整理衣裝,埋怨道:“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隻可惜了他的蝶戀花圖序不小心蹭了墨點子上去,算是白畫了。榮櫟歎一句可惜,兩個小廝連忙收了這畫,又給他鋪上新的錦紙。
溫酌懶得理他,吃了兩塊芙蓉糕,又撿了書回來看。過了一會又問榮櫟:“到九月就是萬壽節了吧?”
榮櫟手下繪出一片竹林來,嘴上答道:“可不是嘛。皇上整六十的生辰,如今又是太平年景,必定是要大辦的。”
“都六十啦?”溫酌驚道:“我記得洛王才不過二十來歲罷。”
“洛王如今二十五,太子是皇長子還要長兩歲。”
“這年紀也忒懸殊了些吧?皇上之前都生得公主嗎?”溫酌不知死活地問道。
榮櫟正畫得興頭上,讓他問得頭疼,說:“咱們皇上肖似太祖爺,也沒立皇後,先時有位霜露君,乃是皇上的結發之人,得皇恩專寵十餘年,隻是霜君薄命,英年早逝,薨了。”說話間又在林間添上兩隻雀兒,才滿意地浮起一絲微笑,轉頭瞧溫酌聽了發呆,又道:“咱們皇上可算得古往今來癡情帝王第一人了,皇上為霜君服喪三載,始入後宮。”
溫酌確實有些傻眼了,喃喃道:“霜君挽弓,落雁還恩。說的是他?”
這句乃是溫酌在話本上看到的。原是說霜君武藝高強擅長騎射,致和十七年,回鶻首領來朝,宴中要同霜君比試射箭。恰天空飛過一對鴻雁,回鶻首領一箭射雁,正中而落,餘雁驚懼,淒厲長號。霜君心懷仁德不忍射殺孤雁,便道:“鴻雁何辜,吾不忍殺之。”乃引箭而射,箭在雁尾,是以鴻雁落而不死,回鶻首領為其折服。傳說其後鴻雁為報霜君不殺之恩,於危急之際救了霜君的性命,總之寫得很是神乎其神。因著是本朝軼事,雖然有些誇誇其談,溫酌看了卻印象格外深刻,誰料還真有這麽一號人物。
“正是。傳說皇上少時受奸人所迫,匿於山林為其所救。據說這位霜君殿下是隱者之後,乃是一位文武雙全的璧人。”榮櫟手裏一邊畫著,一邊八卦著過癮,又對溫酌道:“這位霜君是信奉老莊的,洪恩觀裏還供著霜君像來著,乃是一位國手所作,聽我爹說畫得挺像的,下回你去瞧了便知。”
溫酌心道能迷得皇帝十幾年不入後宮,自然要好好看看長什麽樣子。又道那話本胡編亂造,倘若那鴻雁真的生而有靈,這霜君又豈會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