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屋外的蟲鳴聲響了起來,燥熱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抱歉,”楊亦遵捏了捏眉心,“我多言了。”
失態的原來不止他一個,夏為低頭說:“沒有,你……您壓在心裏太久了,說出來會好一些。”
“你額頭的傷讓我想起了他。”楊亦遵捂嘴低咳了一聲,“受傷的事,保險公司會有賠償,不用擔心。”
“老夏——”不遠處有人喊道,“你那兒有水果刀嗎?”
夏為回過頭,是管清溪。
“咦?楊總來了。”管清溪拎著一個冰西瓜出現在轉角處,看見楊亦遵,猶豫著要不要走過來。
“早點休息。”楊亦遵掃了一眼,又變回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轉身進了房間。
想到楊亦遵就在隔壁,夏為一夜沒睡好,早上天蒙蒙亮就醒了,左右睡不著,幹脆帶上水壺去片場等開工。
他一直是最下功夫的一個,但今天到了地方,發現莫森已經在那兒了,正和一位燈光師商量事情。
“這麽早。”莫森和他打招呼。
夏為衝他點頭:“在布景?要幫忙嗎?”
“不必了,一會兒有專人過來。”莫森說完,在他額頭上掃了眼,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你的傷口什麽時候能拆線?”過了一會兒,莫森為難地問。
夏為與他對上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需要的話,今天我收工後就去拆。”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夏,”莫森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馬上要進入雨季,我們想把博物館那場戲先拍了。”
“沒事。”夏為表示理解。
很快人陸陸續續地來了,夏為換了妝發,和管清溪對台詞。他表情和動作都非常投入,帶動著管清溪也迅速進入狀態,兩個人正專心工作著,不遠處的於柳又開始借故生事,非說自己的一隻祖傳的瑪瑙戒指不見了,支使一群人幫他找。
片場人多眼雜,所有工作人員的背包都是放在一起,由專人統一看管的。夏為帶的一隻裝水壺的小包也沒能幸免,被於柳的助理拽出來一通亂翻。夏為還未開口阻攔,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幾天沒來,我怎麽不知道,現在強盜也能當助理了。”楊亦遵緩步走過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今天穿著一件素麵的襯衫,沒有打領帶,袖口隨意地挽在腕間,露出一隻價格昂貴的名表。楊亦遵的身材確實好,簡單的襯衣穿出了卓爾不凡的氣質,哪怕現在走在演員紮堆的片場裏也毫不遜色。
昨晚楊亦遵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除了夏為和管清溪,劇組裏沒幾個人知道,此時他的出現,讓不少人都始料未及。
“未經允許隨意翻動他人財物,我記得可視為偷竊吧。”楊亦遵冷聲道。
莫森從遠處過來,與楊亦遵打了招呼,掃了眼地上翻得亂七八糟的背包,質問:“這是怎麽回事?”
於柳從楊亦遵出現的那一刻就知道大事不妙,與經紀人對視一眼,後者忙跳出來打圓場:“各位,不好意思啊,我們小柳丟了個東西,特別著急,一不留神翻錯了包,都是誤會,都是誤會,我們馬上收拾好。”
莫森向來隻癡迷於拍戲,對這類雜事不怎麽上心,揮揮手讓他們趕緊去收拾,別影響了進度。
可惜楊亦遵不吃他那套,直接跳過經理人,直視於柳:“你剛剛動了誰的東西?”
冷不防被點名,於柳明顯慌了神,他一早就知道夏為海選時脖子上的傷是誰弄的,因此理所當然地認為楊亦遵不待見夏為,而對於後來的各類傳言,也被歸結為夏為為了虛張聲勢自己散播的。
就是因為認定了夏為毫無背景,話不多性格也不如他吃得開,於柳這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他。此時的情況卻讓他一陣傻眼,無論他自己有沒有後台,楊亦遵都是他絕對不敢得罪的,誰都知道這位是光鑫的掌門人,楊家的唯一繼承者。
“我不知道。”於柳白著臉。
楊亦遵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於柳手心出了一層冷汗,楊亦遵明明沒有說任何話,他卻在無形中感覺到了一股壓力。四周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一旁的經紀人急了,一個勁兒地給他使眼色。
“是……夏為的。”他隻好承認。
“該怎麽做還要我教嗎?”
夏為一動不動地坐在小馬紮上,看著對麵的於柳極不情願地站起來,走到自己麵前,輕輕點了下頭:“對不起。”
望著於柳一臉屈辱離去的背影,詫異的人成了夏為,他反應了一會兒,才去看楊亦遵,目光夾雜著疑惑和訝異。
“幹活了,幹活了。”不遠處,有人開始招呼。
楊亦遵仿佛沒感受到似的,低頭咳嗽了兩聲,淡淡地在夏為身上一掃而過,徑直去找莫森了。
今天於柳的狀態不好,一場戲拖拖拉拉拍到天黑,收工時都快十點鍾了。夏為還要去拆線,下了片場便沒回酒店,打算直接去醫院。
“讓司機小張送你去,一來一回半個多小時呢。”莫森注意他隻身一人,提醒道,“這片兒治安不好,完事了早點回來,別到處亂逛。”
“知道了,謝謝導演。”夏為道。
“去哪兒?”楊亦遵從後麵走出來,“我送你。”
夏為目光落到楊亦遵的手上:“蘇助理呢?”
“他去別處辦點事。”楊亦遵招呼他上車,開車門時想了一下,問,“怕嗎?要不你來開?”
“不不,”夏為想也沒想就拒絕,“我沒駕照。”
車開上了路,夏為才想起,這不是楊亦遵第一次送他了。說起來,雖然來劇組交了些新朋友,但夏為總覺得現在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的時代,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他不甘且悲哀地發現,這世上來來往往的人這麽多,依然隻有身邊這個男人,會讓他從心底裏感到親近,哪怕他曾經為此丟了性命。
“看什麽?”楊亦遵專心開車,目不斜視。
“你的手。”夏為答,“沒去治療過嗎?”
“沒那麽嚴重,昨天嚇唬你的。”楊亦遵淡淡笑出來,“不妨礙開車,放心。”
夏為想到昨晚他那不正常的抖動,就知道楊亦遵多半沒說實話,不過他沒打算再繼續深究,而是問:“你今天為什麽要幫我?”
“看不過眼罷了。”說到這,楊亦遵想起了什麽,“你就這麽任別人欺負?”
“他就是個小孩,”夏為好笑,“他做的那些事,全是小學生拉幫結派的段位,有什麽好理的。”
楊亦遵聽罷,眼神起了點變化:“你也就二十歲吧。”
夏為心下一怔。
一路無話,夏為找醫生拆了線出來,手裏提著藥,在停車場找了一圈,才看見楊亦遵的車,他正靠在車座上歪著頭閉眼休息。
夏為隔著車窗,看見他略顯蒼白的臉,準備拉車門的手頓了一下。
楊亦遵卻似是有感,很快把眼睛睜開了,揉了揉,問:“怎麽不上來?”
“我以為你睡著了,”夏為這才上了車,扭頭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有點累而已。”楊亦遵目光掃過他額頭的傷疤,把車開出停車場。
兩人運氣不好,回來的路上正好遇見前方道路維修,這裏離酒店沒兩公裏,楊亦遵幹脆把車扔在一邊,兩人一起徒步回酒店。
走之前莫森告訴夏為這附近治安亂他還沒當回事,沒想到就是這兩公裏的路,還真就碰上地痞流氓了。
附近有個燒烤攤,管清溪幾乎每個晚上都過來買幾根烤串,香味饞得那些減肥的女演員直呼“喪盡天良”,夏為原本也想來買點宵夜,沒想到被幾個光著膀子的地痞攔住了。
他倒黴體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夏為本來沒打算和他們糾纏,沒想到對方這次找茬的對象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楊亦遵。
“小白臉,長得不錯啊,給爺爺我摸一把。”一個大腹便便,滿胳膊文身的金鏈子哥笑嘻嘻道,一雙鹹豬手就要往楊亦遵身上湊。
站在前麵的夏為一巴掌就把人甩開了,冷聲道:“滾遠點。”
“哎喲我操,力氣還挺大啊,敢對老子動手?”說完,對方使勁推搡了下夏為。
夏為眼神一暗,正要出手,被楊亦遵按住了。他試圖掙開,沒想到楊亦遵力氣極大,製著他的手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
“你……”
“知道你厲害,但是你暈過去了我還得扛你回去。”楊亦遵語氣裏帶了絲無奈。
夏為一噎。
楊亦遵無意瞥他一眼,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還是說,其實你比較喜歡公主抱?”
夏為:“……”
楊亦遵難得露出了一絲可以稱得上是愉悅的笑容,把夏為拉到自己身後,打量了一下眼前幾個人:“你們幾個是附近的臨演?”
對麵的人紛紛酒醒了一般,眼睛都瞪圓了,其中一個嘴快的直接問了句:“你怎麽知道?”
“文身是貼的,金鏈子是道具,眉毛的妝都沒卸,才下戲吧?”楊亦遵道,“你們是哪個劇組的?”
身後的夏為:“……”
他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為首的兩個“地痞”見被戳穿,一臉見了鬼的表情,話也不答,迅速領著小弟們溜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夏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見多了,這些人常年在影視城蹲點,有時候做幫工,有時候做臨演,必要的時候,還會充當狗仔,挖明星的八卦和照片賣給狗仔隊賺錢。”
夏為立刻想明白了這裏麵的門道,他這是遇上碰瓷兒的了。
“所以,我才不讓你動手,”楊亦遵在四周環視一圈,“這附近一定有偷拍的。”
幸好夏為還不是什麽大明星,否則他這一動手,明天就是他的頭條了。夏為正暗自慶幸,忽然想到剛剛楊亦遵攔住他時,兩個人的親密動作,驚道:“那你呢?你沒關係嗎?”
楊亦遵雖然不是明星,可他的身份要是爆出什麽新聞來,可不比娛樂明星水花小。
“沒事。”夏為還在發問時候,楊亦遵已經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幫我查一下今天登記臨演的劇組有哪幾個,五個人,男性,四十歲左右,查到之後立刻給我回話。”
夏天蟲子多,路燈的玻璃燈罩被幾隻翅蟲撞得砰砰響,照射下來的黃光晦暗不明。夏為看著楊亦遵半隱沒在光裏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長大了啊。
電話打完,楊亦遵收回手機,剛轉過身,身體輕微地晃了一下。夏為一直注視著,這點小動作沒能逃脫他的目光,忙伸手穩穩扶住,順勢去探他的手心,愣道:“你好像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