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集體出遊的這兩天,辦公室久違地清淨,連電話鈴聲都沒響過,嶽木自在之餘,卻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沒人幫他買,他甚至忘了吃早飯。有時候工作太投入,習慣性一伸手,沒人給他遞東西,才想起楊亦遵也出門去了。
不知道楊亦遵是不是故意的,整整兩天,一個電話也沒有。別的組員還間或給他打電話,問問要不要帶特產什麽的,嶽木在電話這頭支支吾吾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楊亦遵。
“他啊,”那頭的人笑道,“他跟女導遊走得挺近的,這兩天形影不離,我看啊,八成有情況。”
嶽木怔了一下。
“嶽老師,你學生可比你厲害,哎,我們要上纜車了,不說了,等我們回來啊。”
“哦……”嶽木回過神來,勉強笑了一下,“好。”
掛了電話,嶽木魂不守舍地在辦公室轉了一圈,目光落到楊亦遵的空位上,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焦慮。
他坐下來看了會兒稿件,那些文字好像忽然不認識了似的,半天進不了腦子。他煩躁地撓了撓後腦,拿出手機來,給楊亦遵發了條短信。
“玩得開心嗎?什麽時候回來?”
他們這次是包車去的,如果隻是單純想知道時間,其實問大巴司機會更準確。意識到自己這話的意圖有多明顯,嶽木又有些懊悔,還沒來得及撤回,楊亦遵的電話就來了。
“午飯吃了嗎?”聲音還是那麽好聽。
嶽木被這久違的嗓音撓得心猿意馬:“……吃過了。”
“我明天下午六點到。”楊亦遵應該是在山頂,電話裏有風聲,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女聲。
“你身邊……有人?”嶽木敏感地捕捉到了。
“一個朋友。”楊亦遵似乎是轉頭與那女孩兒說了句什麽,嶽木立刻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你朋友還挺多的,隨便出門玩都遇見……”
楊亦遵聽見這話,在那頭笑了:“不是的,她是我以前的同學,現在一邊當導遊,一邊在做油畫倒賣生意,我想找她買幅畫送給你,你之前不是說很喜歡周青岩的油畫嗎?”
“油畫?”嶽木一聽,下意識拒絕,“不用不用,好貴的,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你不要買。”
楊亦遵沒答話。這短暫的沉默,讓嶽木在腦中迅速構建出一張略帶受傷的臉,急忙又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謝謝你。”
“你放心,畫我已經買下了,定金都付了,”楊亦遵淡淡一笑,“因為是微瑕品,並不是很貴,過幾天會寄到你家裏去,你注意收一下。要是實在不喜歡就直接原址退回吧,沒關係的,我買它是想讓你高興,不是想給你造成負擔。”
嶽木眉頭輕皺:“你別這樣,我……”
“你會有壓力嗎?”楊亦遵問,沒等他回答,又說,“我隻是想對你好,沒別的意思,你就當我在孝敬自己師父就好,不用多想。”
謔,這小子把他的台詞全搶了。
“我想不明白,”嶽木敗下陣來,垂頭喪氣道,“你看上我什麽?像我這樣的人,大街上隨便都能扒拉出一足球隊來,我長得也不出眾,人又笨……”
“你長得好看,”楊亦遵打斷他,“很好看,人也好。”
“楊亦遵,你聽說我,”嶽木歎息,“你還小,你隻是把對我的依賴當成了愛慕,那不是愛情,等以後你長大了,就會想明白了。”
“我分得清,我喜歡你,”楊亦遵頓了一會兒,又補充說,“想跟你上床的那種喜歡。”
嶽木的臉“嘭”一下紅了,語無倫次地說:“你、你再胡說八道我掛電話了。”
楊亦遵:“那你掛吧。”
嶽木心如擂鼓,手忙腳亂地掐了線。這驚嚇還沒完,手機屏幕剛暗下去就又響了,嚇得他一哆嗦。
“我讓你掛你就掛?”楊亦遵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你說……”
“我讓你跟我在一起,你怎麽不跟我在一起呢?”楊亦遵質問。
等等,這走向不太對啊。
“嶽木,我是真的喜歡你,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我……”
嶽木扔了手機,突然覺得他可能需要一顆速效救心丸。
這頭,楊亦遵掛了電話,旁邊的女孩子一臉震驚地湊過來:“你男朋友?”
“現在還不是,”楊亦遵神秘一笑,“不過快了。”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高照。嶽木呆坐在椅子上,手心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他大概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太久了,得出去透個氣。嶽木起身換了件大衣,下樓坐車去了葉老先生家。
“怎麽了?垂頭喪氣的。”
葉老正搭了兩個凳子修燈泡,看見嶽木沒精打采的樣子就好笑。
葉老一貫自立,不喜歡別人把他當成老人家看待,嶽木本想幫他,被拒絕了:“下麵待著,看你這弱不禁風的,還不如老頭子我呢。”
嶽木苦著臉:“師父,您就別挖苦我了。”
“咋了,被誰欺負了?”
嶽木組織了一會兒語言,底氣不足道:“有個人,他對我很好,我也有點喜歡他,可是我不知道……”
“螺絲刀給我。”
嶽木給葉老先生遞了個螺絲刀:“我很害怕再和誰建立這種親密的關係,我怕我留不住……”
葉老把螺絲擰好,哼笑了一聲:“我當是什麽……”
嶽木以為葉老一定會刨根問底,問問那人是誰,再幫他分析分析,可老先生一副心思通透的模樣,顯然早已將他看穿。
“你啊,就是想太多。”葉老直搖頭,指了指剛剛修好的燈泡,“人的心,就像這屋子,隔段時間就會壞個燈、漏個水,所以,你得放個人進去,時不時給你修一修,補一補。”
說完,他笑了一下:“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年久失修了呢?”
嶽木關上門沒多久,錢頌從廚房擦著手出來:“這就走了?”
“走咯。”葉老把螺絲刀收進工具箱裏。
“您也不問問是哪家的姑娘,萬一心術不正呢?”錢頌埋怨。
“問有什麽用,你看他那樣子,早栽到坑底裏去了,自己都還不知道呢。”
錢頌無奈。
“這孩子啊,幾十年都像塊兒陳年老木頭似的不開竅,一旦陷進去了,哪兒那麽容易出來。”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氣溫驟降十幾度。春遊回來,大夥兒都凍得瑟瑟發抖,下了巴士就直接回家了,隻有楊亦遵去了公司。
嶽木果不其然還在加班,楊亦遵進去的時候,他正單手撐頭,右手無意識地轉著一杆鉛筆,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是他愛的人,楊亦遵想。
“還不走?”
嶽木怔愣了一下,扭過頭來:“回來了?”
“嗯,”楊亦遵背著單肩包,認真注視著他,“還有多少,要幫忙嗎?”
“不用,就走的。”嶽木起身,把桌上的文件收拾好。
嶽木邊整理,邊拿餘光偷偷瞄楊亦遵,不料被後者抓了個正著:“看什麽?”
“沒、沒什麽。”
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很微妙。
出了門才發現兩個人都沒帶傘。
“打車吧,”楊亦遵皺眉,“剛剛雨還沒這麽大。”
一路上,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出租車開不進老巷子,嶽木隻得在巷子口下了車,徒步走進去。他剛關上車門,楊亦遵也下來了,脫了外套撐在他頭頂上:“走吧。”
“誒?”嶽木抬頭,“你怎麽辦?”
“沒事,走。”楊亦遵催促。
雨太大,嶽木沒時間再推拒,隻得承了他的情,兩個人快步跑到樓梯口。幾十米的路,楊亦遵的衣服全濕了,剛剛嶽木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濺起的汙泥全飛到了楊亦遵的褲腳上。
嶽木除了那一腳泥,身上倒是一點兒都沒濕,他給楊亦遵拍了拍背上的雨珠:“冷不冷啊?”
“不冷。”楊亦遵嘴唇凍得發青,笑了笑,輕輕推了下嶽木的背,“上去吧。”
說完這話,不等嶽木反應過來,抬腳就準備走。
“楊亦遵。”嶽木忽然叫住他。
兩個人隔著雨簾四目相對。
“雨……”嶽木低頭,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雨這麽大,別走了。”
下雨天天黑得早,此時路燈還未亮起,四周有一層白蒙蒙的霧氣。連成線的雨水順著楊亦遵的劉海往下滴,那雙黑沉沉的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把人領回家,嶽木先是把楊亦遵趕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又拿出自己最大號的睡衣給他穿。楊亦遵比他高了半個頭,骨架子也大得多,最寬鬆的長衫穿在他身上,直接變成了緊身衣。
楊亦遵不光臉長得好,身材也是沒話說,緊身的棉衫勾勒出他明顯的肌肉線條。嶽木從臥室換了衣服出來,把一塊白毛巾搭在他滴水的頭發上:“擦幹。”
嶽木住的地方不大,一間臥室一間浴室外加一個小客廳,廚房就安置在陽台上。楊亦遵到現在都還沒回過神來,乖乖按著毛巾慢吞吞地擦頭發,一雙眼睛追著嶽木進進出出。
廚房裏叮叮當當一陣響,半晌,嶽木端了兩碗排骨麵出來。
“來吃點東西吧。”嶽木分了雙筷子給他。
麵條賣相不錯,色澤很有食欲,滿滿的排骨上撒了幾粒蔥花,聞起來非常香。不大的客廳裏,香味很快彌散開來。楊亦遵回想起自己上小學的時候,那時他母親還在世,每次放學後饑腸轆轆回到家,看見滿滿一桌晚飯,就是這種感覺。
“好吃嗎?”
楊亦遵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怪異,很快低頭把麵條扒光了:“好吃。”
“慢點吃,鍋裏還有。”
嶽木沒什麽胃口,看著楊亦遵低頭吃麵,把自己碗裏的排骨挑給他:“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楊亦遵明白他的意思,猶豫著從手機裏調出一張合照,指給他看:“這是我父親和他的兄弟姐妹。”
“我母親在我九歲那年生病去世了,”楊亦遵說,“這個高一點的是我父親,他叫楊光鑫,矮一點的是我四叔,楊光淼。”
“光鑫,光淼,金木水火土?”嶽木問,“那,你二叔和三叔呢?”
“是二叔和三姑,”楊亦遵說,“我二叔先天不足,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三姑我沒見過,隻知道他們叫她阿焱,站在最後麵的這個就是她。”
這張照片是翻拍,像素不太清晰,然而嶽木還是一眼看見了老照片上那個眉清目秀的女人,他驚訝道:“你長得不像你父親,倒像你姑姑,都說侄子像姑,原來是真的。”
“嗯,聽說她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男人,家裏不同意,她就和家裏斷絕了關係,跟男人私奔了,這麽多年,杳無音訊。”
嶽木神色不定:“那你……你家裏人,能同意你跟男人在一起?”
楊亦遵小心地握住嶽木的手,安撫道:“別擔心,我會慢慢說服他們的。”
嶽木僵直了身體,但最終還是沒把手抽出來。
晚上,楊亦遵躺在床上看書,嶽木在桌前批改稿件。
“你不睡嗎?”楊亦遵問。
“你先睡,我再看一會兒。”嶽木嗓子莫名啞了。
楊亦遵盯著他看了許久,湊過去,在他耳邊吐熱氣:“我幫你?”
“不、不用了。”嶽木縮了縮脖子,起身將楊亦遵推回床,“睡吧,很晚了。”
臥室裏就一張床,連沙發都沒有,床還不大,楊亦遵往裏麵一躺,留給嶽木的位置就不多了。
真是躲都沒地方躲,嶽木關了燈,小心地爬上床,原本還想跟楊亦遵保持一點距離,沒想到剛進被窩就被人一把大力地拽了過去,胸對背地貼在一起。
無論是體型還是力量,他都絕對不是楊亦遵的對手。嶽木緊張地把臉埋進被子裏,聽著耳後明顯壓抑過的呼吸聲,絕望地想到了四個字: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