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稿費發下來,嶽木打算親自給葉老拿過去,順便告訴他這個喜訊,誰知葉老不僅沒要,還把他罵了一通。
嶽木再三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老先生之前在學校裏人緣不佳,來上課的學生也寥寥無幾,可自從在雜誌上走紅之後,公共課節節爆滿,走在路上還有學生找他簽名合影,搞得老人家無所適從。
“出名而已,您至於嗎?換作和您同樣年紀的教授,哪個不是這待遇。”嶽木笑他,心裏知道老先生其實還是高興的。
葉老哼笑一聲,想起一件事:“那天和你一起來的小子是誰?我怎麽瞧著有點眼熟。”
“那是我新收的徒弟,您的徒孫。”嶽木道,“您見過他?不可能吧,這孩子才從國外回來。”
“哦,可能是記錯了。”葉老沒在意。
月底,財務傳來消息,這個月的任務超額完成,組裏人的獎金會多出一倍,可把員工們高興壞了。嶽木也終於鬆了口氣,算了算口袋裏的錢,打算請楊亦遵出去搓一頓,這回能完成任務,這小徒弟功不可沒。
一轉頭卻沒看見人,嶽木端著水杯晃了一圈,在天台上發現了他,正要開口叫,忽然發現旁邊還站著一位,是網管小劉。
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小劉,麵紅耳赤的,嘴角還在流血,那樣子,明顯被人狠狠揍過。
“怎麽回事?”嶽木忙過去問。
楊亦遵陰沉著臉,眼裏壓抑著怒火,看見嶽木,整個人像熄了火的老爺車,扭過頭悶聲不吭了。
“我不過就是多問了兩句,你丫不是就算了,至於嗎?”小劉怒目而視,他自詡關係硬,向來不憚組裏任何人,也沒把嶽木放在眼裏。
楊亦遵徹底不吱聲了,抱臂靠在陽台上冷冷看著他。
小劉見他不回應,指著自己臉上的傷,轉向嶽木告狀:“嶽老師,這就是你帶出來的學生?您看看他幹的什麽事,哎喲,我的臉……”
楊亦遵深吸一口氣,似乎有話要說,瞥了眼嶽木,又咽了下去。他知道,此時說了也沒用,嶽木怕得罪人,多半是不會站他這邊的,他已經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
“幹什麽?都多大的人了還打架?”
楊亦遵垂下頭,嶽木卻話鋒一轉:“打了就打了唄,不就倆拳頭,過兩天就好了。”
說完,嶽木把楊亦遵拽出來:“走了,下館子去。”
直到兩個人在火鍋店坐下,楊亦遵的表情還是訝異的。嶽木邊翻看著菜單,邊道:“我平時隻是懶得說,但又不傻,誰對我好我還是分辨得出來的——牛雜吃嗎?”
楊亦遵點點頭。
“再說了,我是你師父,維護你是應該的。”嶽木招來服務員,點了幾個菜,轉頭見楊亦遵還在發愣,歎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僅此一次啊,你以後也要收斂一點,年輕人脾氣不要太大,而且那個小劉好像是老板的什麽親戚,回頭告你一狀有你受的……”
楊亦遵看著他嘟囔絮叨的模樣,不可控地產生了一種想過去強吻他的衝動。
“你腦子裏想什麽呢?”
“……想肉。”
服務員很快把湯鍋端上來了,嶽木涮了幾片肉,夾進楊亦遵碗裏:“吃吧,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幹嗎要揍他?”
楊亦遵露出複雜的神情,權衡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調到短信界麵,遞給嶽木。
客觀事實總是比旁觀者的敘述更具有說服力。楊亦遵安靜地坐著,隔著火鍋湯料散發出來的霧氣,看對麵的人表情從疑惑到震驚,再到義憤填膺,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捕捉進了眼裏。
“這什麽玩意兒……”嶽木扔了手機,仰頭一口把杯子裏的茶喝光,看見楊亦遵就來氣,“那渾蛋騷擾你這麽久,你怎麽不告訴我?”
楊亦遵望著他,聲音裏帶了那麽一絲委屈:“告訴你你會把他趕走嗎?”
不知道為什麽,嶽木發現他有點受不了楊亦遵此時看他的眼神,那像是飽含了期待、信任,還有一種他看不懂的東西。就是這種東西,讓他感覺到了壓力。
“唔,會的吧。”嶽木把頭埋進碗裏,因此錯過了楊亦遵在聽見他的話後,漸漸變得銳利的眼神。
聽說舊時山人養鷹,總是先要把幼鷹餓上很久,讓它們焦躁難忍,耐心全失,這時再隨便丟一塊指甲縫大的肉片出去,它們便會飛過去死死地咬住,任同伴啄得頭破血流也絕不鬆口。
據說這樣養出來的鷹從小便有著驚人的爆發力,耐心和韌性也比一般的獵鷹要好一些,因此深得獵戶們的青睞。當然,這樣的養法不是隨便誰都能學會的,隻有經驗豐富的養鷹人知道什麽是最恰當的時機:肉給得太早,鷹的耐心無法打磨出來,肉給得太遲,鷹會因為缺乏營養而日漸萎靡。
嶽木這片肉,簡直喂到了楊亦遵心坎裏。
隔天一早,嶽木還沒到辦公室,就收到密報——“神秘人”來了。嶽木知道的時候,臉色都白了,心說完蛋,一定是昨天得罪了人,今天來找他茬的。
他還沒想好應對之策,眼前所見讓他大跌眼鏡:“神秘人”今天一改往日的狂躁病作風,臉上堆滿了和藹可親的笑容,手上還提著兩個果籃,見嶽木進來,衝他微笑頷首,活像個迎賓的。
“我是不是開門的方式不太對?”嶽木佇立在門邊,問旁邊一起進門的一個小姑娘。
“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們重新再開一次?”小姑娘也直哆嗦。
他們還沒動,對麵迎賓的拎著果籃走了過來,兩個人立即往後退了一步。“神秘人”見狀,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嶽木的手,把果籃塞給他,鄭重地晃了晃:“嶽老師,太感謝你了,多虧了你,咱們單位才能有這麽輝煌的成績啊,短短三個月,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我們的市場份額就衝到了第一,我代表組織感謝你。”
“啥?”嶽木覺得自己仿佛是聾了。
“另外,還有一個事,你一定要聽我說。之前的種種,是我對不起你,我鄭重地向你道歉。我作為領導,不該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裏,這給你、給大家都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傷害,我為我的行為感到十分後悔,請各位接受我的道歉。從今以後,我會端正自己的態度,也請大家一起監督,咱們團結一心,共同進步,為公司共創輝煌!”
嶽木聽完,心裏第一個想法是,他沒病吧?
辦公室裏默契地安靜了好幾秒,不用看也知道,大家此時臉上的表情應該是一致的目瞪口呆。
正淩亂著,嶽木亂瞟的目光定在了不遠處。楊亦遵坐在辦公桌前,正若無其事地翻一本書,感覺到目光,抬頭與他對視,眼裏帶了點笑意。
嶽木猝不及防地被擊中了,回過神來,勉強笑了一下:“您言重了,這都是我們的本職工作而已,不值得誇。”
沒想到聽到他這麽說,“神秘人”反而還變了臉色,急忙攔住嶽木,煞有介事地彎下了腰:“請你一定要接受我的道歉。”
那聲音聽起來像快急哭了似的,嶽木覺得有些奇怪,抽回手,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果籃:“沒事兒,都是小事,已經過去了,我沒放心上,您不用這樣。”
“神秘人”聞言,激動得眼眶都紅了,“謝謝”連著說了好幾遍。
鬧劇結束,嶽木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還有點恍惚:“我怎麽覺得好像做夢一樣。”
楊亦遵笑出了聲:“你不會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
嶽木略微不好意思:“我隻是感到意外,他居然是來道歉的,還提著果籃,太不可思議了。”
“給優秀的員工鼓勵和愛,這難道不才是他應該做的嗎?”
“我可能是被他之前給虐習慣了,他不發狂躁我受到的驚嚇更多。”嶽木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你盯著我幹什麽?”
楊亦遵看著他,忽然伸手把嶽木的劉海給捋了上去,露出額頭。
他的動作很輕柔,嶽木心中莫名一顫,下意識要躲,被楊亦遵按住:“別動。”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嶽木耳尖微紅。
楊亦遵的指腹在嶽木額角的一塊淡疤上摩挲一陣:“我聽人說,他之前發脾氣,拿煙灰缸砸過你,是這個疤?”
嶽木拿開他的手,笑道:“不打緊,早好了。”
楊亦遵臉上閃過一絲冷意,小聲嘀咕:“真是便宜他了……”
“什麽?”
“我說我幫你幹活。”
晚上下班時,“神秘人”又來了,說是在小牛閣定了席位,請大夥兒吃飯。
領導的麵子總不能拂,雖然他今天抽風跑來道了歉,但嶽木認為並不可信。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要是不去,萬一他將來發起脾氣,免不了就要借題發揮給小鞋穿。
小牛閣就是之前嶽木推薦過的那家店,“神秘人”訂了一個包間,兩桌人剛好坐下。
楊亦遵因為要幫嶽木處理一件工作上的事,晚去了半小時,到的時候,嶽木身邊的位置已經被人占了,他隻好在對麵坐下來。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基本都沒什麽人說話,“神秘人”一直在試圖找話題,可惜沒人理他。楊亦遵見嶽木一直不動筷子,給他剝了一盤海蝦,用幹淨的小碗裝了一滿碗,放在玻璃轉盤上,轉到他麵前。
“所以啊,嶽老師,小劉不懂事,你可別放在心上……”
嶽木正一臉木然地聽著“神秘人”念經,耳朵幾乎要生繭,一碗蝦仁冷不防出現在他視野裏,並且半天都沒移走,才反應過來這是給他的,立刻抬起頭。
楊亦遵在對麵,先是指了指自己,又隔空指了指蝦仁,最後指了指他的嘴巴,順便附贈微笑一枚。
——我剝的,給你吃。
嶽木“噗呲”一聲笑了,反應過來,忙又收斂了,對旁邊的“神秘人”道:“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那是楊……小楊吧,挺有心的。”
嶽木聽到他誇楊亦遵,心裏格外高興,難得附和了一句:“嗯,他是我學生。”
“快吃吧,一會兒涼了。服務員,快,再加幾個菜。”
嶽木拿著蝦仁碗左摸摸右瞅瞅,抬頭看見楊亦遵還在偷瞄他,遂領了他的情,低頭一個個吃幹淨了。
席間喝了點小酒,散席後,“神秘人”由司機接回去了,嶽木叫了輛出租車,打算先把楊亦遵送回去,誰知上了車,後者強硬地先報了老巷子的地址。
“喝醉了?”楊亦遵見嶽木悶聲不吭地靠在坐墊上。
“還好。”嶽木歪著頭,眼睛亮亮的。
已經過了十點鍾,街上行人不多,車速很快。車窗開了一條縫,冷風從外麵灌進來,吹得人腦子都清醒了許多。
兩個人靠得很近,淡淡的酒氣混合著熟悉的體溫從身邊侵襲過來,楊亦遵默默握緊了拳頭,心髒不可控製地悸動起來。
“你在想什麽?”嶽木扭頭問。
楊亦遵麵不改色:“想你。”
“不要調戲你師父,”嶽木笑了,“看你這情話信手拈來,真的沒交過女朋友?以你的長相,應該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
“沒有,”楊亦遵低下頭,“我有喜歡的人。”
“嗯?”嶽木來了精神,“她是什麽樣的?”
出租車上,楊亦遵沉默了,他緊緊盯著嶽木,像是要把他活活看穿,接著,他俯下身,慢慢湊近嶽木的下巴。
溫熱的氣息幾乎就撲在臉頰上,嶽木瑟縮了一下,正要說話,衣領猛地被人強行扯開。
“幹什麽——”
“你脖子上怎麽這麽多疹子?!”楊亦遵皺眉質問。
嶽木摸上去,才發現那裏確實長了幾個疙瘩,而且癢得厲害,訕訕一笑,道:“……其實,我有點海鮮過敏。”
“過敏?”楊亦遵立刻想到了那碗蝦仁,以及為什麽嶽木席間不動筷,頓時又急又氣,“你怎麽不說?”
“你這小子這麽冷淡,對別人好一回挺不容易的,我這不是怕打擊你的積極性嗎?”嶽木緩緩道,拍開他的手,理好衣服坐起來,“沒事,我做過脫敏治療,其實已經不怎麽過敏了,可能是前段時間發燒,刺激了免疫力,回去吃點撲爾敏,過兩天就好了。”
“你……”楊亦遵氣結。
看他吃癟一樣的表情,嶽木惡作劇得逞般,反而笑得更歡了,抬手給他順毛:“乖,別擔心。”
當晚,楊亦遵把嶽木送到了家,又去藥店給他買了過敏藥,本來想留下來照顧他,被嶽木以各種理由拒絕,趕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楊亦遵提著粥來公司,還沒到大廳,遠遠就看見嶽木倚在前廳的接待台上逗小姑娘。
“……他昨天還幫我剝蝦,這孩子挺不錯的,招人疼。”嶽木點了根煙,笑著感慨道,“說真的,要不是因為我是個男的,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在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