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節

  我與小青聯手都未必是前輩的對手,怎的讓我們差些淹了金山寺呢?”


  殷瑟把玩著手中的瓷杯,嘴邊漫不經心的勾起一個笑。這小丫頭鋪墊了這麽久就為了說這個麽。


  他明白白素貞所指之意,他當初自掏了內丹,便是好運活了下來也是廢蛇一條,哪能像現在這樣修為不減也無怨氣纏身。隻是他自作多情的時候不少了,錯一次可以說是誤會,錯第二次可以推脫是那個和尚語焉不詳,可若錯了第三次,那就是他殷瑟太蠢!


  “小丫頭,你了解法海麽?”


  白素貞搖了搖頭。


  殷瑟指尖一撮,一團火光出現,他一彈指將火苗點到蠟燭上,燭火立時燃起。


  燈火如豆,點綴在如墨的眸中,“他才十多歲的時候我便認識他,可到現在我都不敢說我懂他。恰恰相反,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我總要去猜究竟是什麽意思,且少有猜中的時候。


  不過,你說他救我為何,我卻你能告訴你。因為他是法海,公正無私,心中唯有大公的人。你水漫金山,被關十六年,或許會有其他的原因。但你知錯能改,他便說善莫大焉,你到底十六年後出來了。他不過是人為我罪不及死,想要渡我。嗬,如此而已。”


  他望向外頭的半弦月,“你那官人都偷偷來了好幾回了,你找他去吧。我有些累了。”


  白素貞欲言又止,法海禪師對前輩當真隻是這樣麽?白素貞說不準確。因為如前輩所說那人冷淡的近乎冷漠,斷情得近乎無情。可,對前輩又是真的並非漠不關心。


  法海扶著樹,手決撚動解開了罩在小屋周圍的結局。他有三日未來打掃了。


  法海低低的咳嗽兩聲,扶著扶手往上走,恰好一陣輕風送來小屋旁的桃花瓣。亂花迷眼,法海抬眼望去,落英繽紛,月華迷離,很像那條蛇醉得分不清南北東西的一夜。隻可惜,這幾株桃花已不是五十年前的那幾株了。


  風吹起如雪的衣袍,花落了法海一身。肩頭、衣襟落上的桃花像是那蛇妖慣愛穿的那一種。法海輕輕拂落桃花,又是兩聲壓抑不住的咳嗽。他的腳步略微踉蹌,推開們,向往床上坐,卻是眼一花跌坐在了床邊。


  法海此時重新變成了耄耋老翁,眉須皆白。他緩緩閉上了眼,一向挺直坐如鍾的和尚,此刻將背靠在床邊,握拳抵在唇上,悶悶的咳了幾聲。


  夜風襲來,忽吹開了虛掩著的門,門撞在牆上發出兩聲悶響。


  黑氣在法海額頭越聚越濃,法海動了動掩住,半睜開眼。煙霧忽起,朦朦朧朧罩著門邊站著的一身桃花色衣裳的人。


  一枝桃花自腰間斜飛而上,樹梢恰好倚在胸前,下擺是片片亂瑛,像是從他身上那一束桃花上落下的。好看卻不會顯得陰柔,反而更像是人間的紈絝子弟,風流不羈。


  法海閉了閉眼,那人還在那裏,勾著唇笑,頰邊酒窩深深。


  陣陣風來,桃花飛舞為他作景。


  “這裏打掃過,還算幹淨。”法海擰著眉,啞聲道。


  那人聽了,才抬起腳,一步兩步……衣擺隨著他的走動而翻飛,宛若踏花而來。


  外麵風卷落花,翻滾如潮。


  法海抿了抿唇,桃花色衣裳的人已經走到了眼前,一人抬眸一人低頭,相顧無言。


  月色朦朧,如同給這人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煙霧,隱隱綽綽。如夢,似幻。可總有真,總有假。


  法海鎖緊了眉頭,他啞聲說:“你那吃食總是鹹了不少。蛇妖,不知道勤苦修行早升天界,卻為這些俗事分心。且還,分不對頭,做的……不大好。”


  桃花色衣衫的人,笑容漸漸收斂。


  法海手指一僵,卻還是道:“有時間做這些,何不勤加修行。”


  桃花如浪來又如煙退。風一吹,便如枝頭桃花飄零散落。法海咳嗽著手一伸卻隻抓住了一片桃花。


  法海無言的看著人影散去,緩緩垂落了手。一室寂靜,落針可聞。


  忽然響起一束悶咳,眉間皺起深深的痕跡,“我說的你不愛聽……咳……良藥苦口方利病……咳……”他喘了口氣,道,“我若不說你不是要一直錯著。”


  “咳咳……咳……”法海突然咳出一口熱血,額上黑氣漸成鼎盛之勢。雪白的僧衣斑斑點點濺著黑色的血液。


  “咳……咳……咳咳……”一聲聲,和尚強忍著咳嗽,卻壓製不住自口中溢出的鮮血。不察一滴濺上了床前的似山屏風。


  法海伸手抹去那一滴鮮血。一百零八顆持珠串珠驀然斷裂,寂靜無聲的夜,“劈裏啪啦”的散珠聲分外清晰。


  風“嗚嗚”的拍打著門框,晚風涼急,打亂桃花。


  “這上頭似是你的母親。若髒了,你怕是要……咳……惱的。”一隻手近乎溫柔的抬起,緩緩拭去一滴血跡,“咳……”


  一隻手無力的跌落在落地紫檀佛珠之中,法海無波無瀾的臉上恍惚有些疲憊,又有些許疑惑。還有一分憶起什麽的恍然大悟。


  他聲音輕的近乎喃喃:“……咳……殷瑟,可對?你想……咳……殷瑟……究竟何謂你的……喜歡?”


  無人回答。


  一陣夜風“呼”的吹進空蕩蕩的小屋,帶來兩片桃花。


  零星粉白,悠悠打個轉,無聲落下。法海吃力的抬起手,桃哈悠悠眼看便能落入溫暖的手掌,卻見那一隻手滑落在地。唯留兩片桃花。


  “嗚咽”的狂風倏然衝破大門,黑色怨氣緊緊包裹原該聖潔的人影,零星粉白霎時無蹤。雪白的僧衣上,唯留兩點落花。卻無人再拂衣衫,細細拾一袋桃花。


  他十五歲抱自蛇洞中出了一條睡得連大水淹了洞都不知道的赤煉。


  二十四歲那年他佛法出塵,知悉人妖之劫數,他們一別五年。


  二十九歲……三十九……四十……七十……最後是……八十六……


  他說,他不懂什麽是喜歡。


  他問,殷瑟,究竟什麽是喜歡。


  紅燭垂淚,殷瑟支著額頭在桌上睡去。睡夢之中一片白霧茫茫,那白衣勝過雪的和尚沉靜眉目,雙手合十,聲音如水過冰。他道:“施主,來生不見。”


  殷瑟驀然驚醒,掃落了燭台,燭火燎到了手背,讓他倒吸了口涼氣。一片黑暗裏,蛇妖怔忪了許久,然後毫不在意的抹去頰邊一滴水漬。


  他鎮靜的點頭:“禪師,來生……不見。”


  第二日天微亮,殷瑟便欲禦風離開。他從來就是瀟灑來去的人,留下一封信便當告別。誰想剛好被小青看見。


  “前輩,你去哪兒啊?”小青到殷瑟身前,“明日前輩便要與姐姐一同上天去了,現在可是有什麽要事?”


  殷瑟聽了,一笑,小青可攔不住他。他一縱身越過牆頭,淡淡的聲音自牆外傳來,“做神仙可有做妖精來得自在?我這條老蛇對天庭,嗬,不感興趣。”


  此浮生,便這樣吧……


  ……人都說,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可他們,便是費盡了無數人間也得不到一眼相逢……


  終章:金風玉露一相逢


  懷古寺有一高僧,自小苦修閉口禪,閉口不言。


  有人道那是高僧為減少口業而為之,也有人猜測高僧或是有未了心願。


  一日一孩童好奇的詢問,高僧沉思良久,提筆寫道:“想哄一人片刻開懷。”


  孩童疑惑的偏頭,脆生生道:“可是你不能說話,你不告訴他,他怎麽曉得你是在哄他呀?”


  高僧指尖一顫,筆尖在潔白的宣紙上濺上了大滴墨點。而他立在原地,直如一座頑石。


  ……


  四月江南,細雨霏微,迷離若煙。


  今天是浴佛節又可稱龍華會。街上人聲鼎沸,善男信女來往如潮。


  蛇妖撐著二十八骨的潑墨傘,上繪著飄揚若雪的桃花。


  江南小巷,楊柳依依,流水潺潺,街道臨水而建,端的是好一番意境。當然前提是……沒有那麽多人的話。


  蛇妖再一次繞過一個擠過來的挎著竹籃的婦人,躲開一個橫衝直撞的小娃娃,心裏後悔今日出門沒翻黃曆。


  人聲喧雜,掩蓋了雨聲。


  殷瑟這邊帶著一月份的梅子酒,繼續和人群“鬥智鬥勇”,隻想著趕緊回新挖的洞裏去嚐一嚐新得的酒。


  他加緊了腳步,人潮湧動,一個不經意同一雪白僧袍的僧人擦肩。


  一步,兩步,三步……


  “滴答”“滴答”幾滴雨水落入街邊的河中,掀起一圈圈突兀於四周的波紋。漣漪還來不及圈圈推遠,就被接二連三落下的雨水擋回。


  雨,下大了。


  第十步。殷瑟停下了。他微微抬高傘,看著被雨幕罩上了紗幔隱隱綽綽的世界。


  他的十步再加上他的十步,該有六丈遠了吧。六丈,可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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