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節

  幾滴血落入碗中。


  兩張符,小半碗的血就足夠了。


  法海將碗放到床頭後,給這蛇妖的手指塗上藥。他包好了傷口再拿著碗走到書桌前,白雲筆蘸滿了碗裏的液體,他提筆在黃紙上落下第一筆。


  筆走龍蛇,熟練到好像已經畫了無數遍。可其實這是他第一次要畫這樣的兩張符。


  佛力凝聚於筆尖,通過不斷遊走而注入符內。這道符十分複雜,便是法海如行雲流水般的畫下也足足用了半盞茶的時間。一盞茶後兩張符成,小半碗額液體也恰好用完。


  兩張血符擺在一塊兒,竟是剛好全然相同又截然相反的兩種字符。正看祥瑞萬千,似有萬千功德環繞百萬福報在身,而反看卻是滿含戾氣煞氣,鬼怨糾纏,耳邊似乎能聽到厲鬼尖叫慘嚎,令人不寒而栗。


  法海正要伸手取符,一個聲音卻從天邊而來,傳入他的耳朵。


  她輕歎道:“法海,一旦動用此符便是逆天而行,改命換運。你一生功德毀盡不說,身死之後也是怨靈纏身,來世命途多舛,直至怨靈消弭還清所欠未止。而登天之途也不再是你的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法海行禮道了謝。那聲音一歎後離開。


  法海看了看手中的兩張符紙,腦中回想著觀音的話。得登天道,是他所願,不錯。


  他神色始終清冷淡漠,隨手將兩道符紙拋入一邊的炭爐之中,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那蛇妖怕冷,他的房裏隻要還有寒意就都要燒炭的。


  他坐到床邊,看著沉睡了數十年的人,這個人他已經整整半輩子沒有見過了。似乎自他二十四歲之後,他們每一次見麵都是匆匆兩語,各自氣惱。


  蛇妖額頭上的黑氣如同實質,隱隱卻有一道金光將黑色穩穩壓製住。怨氣纏身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但好在沒有打擾他的好夢。這些年他睡得很好。


  法海靜靜的在床前坐了一天。第二日破曉時分,他又將黑布給殷瑟係好。一揮袖見將蛇攏了進來,他出門前往錢塘。


  傍晚時分,法海敲開了李家的門。


  來開門的是小青。


  小青看著雙手合十一身雪白僧袍,那出塵的氣質第一眼覺得似曾相識,可這不披□□不拿禪杖也沒有金缽的年輕和尚,她又的確沒有見過。


  於是她也合十一禮,笑問道:“這位大師,可是有事?”


  法海:“……貧僧法海。”


  小青一驚,“法海禪師!你這是……”


  裏頭白素貞見小青門邊遲遲沒有動靜,便出來問道:“小青,怎麽了?”


  法海見白素貞出來,道:“入內再談。”


  白素貞還不明就裏,小青已先讓開讓法海進門。小青低聲同白素貞解釋,“姐姐,這是,法海禪師。”


  白素貞一愣,抬眼望去,恰好逢法海低眸望來。那一雙眼睛不染塵埃,澄淨無垢。


  俊俏而冷淡的年輕和尚,與眉須皆白卻依舊如鬆似柏的法海禪師。


  白素貞微微一笑,行禮道:“禪師,怎麽今日來了?可是有要事?”


  這個時候李公甫夫妻與許仙也被驚動,出門來看,來了什麽客人。


  小青正欲引法海道大廳坐下,法海已經搖搖頭,雙手往上一抬,一個桃花色衣衫的人正在他的懷中,兀自好睡。


  白素貞快步上前,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這是……”


  李公甫等人一看大變活人了,這和尚怕也是不簡單的。便站在一邊看著沒說話,李公甫開口想問也被許仙的姐姐一拉袖子給吞了回去。


  法海看了一眼殷瑟,道:“他不認路,我且先送他過來。”


  這一句白素貞才發現,殷瑟額頭隱隱有黑氣流轉,隻是在一片金光中難以看清,而法海……明明昨日還是功德加身今日……


  白素貞斟酌這開口問道:“前輩他,他還活著?他不是……法海禪師你沒有殺他?”


  法海不語,隻道:“尋個房間,他再過會兒,便該能醒了。”


  法海禪師……許仙等人驚異的瞪大了眼,看向長身玉立的人。


  李公甫嘴快:“法海老禿驢,這個……”


  小青一見連忙擋住了李公甫,“姑老爺,禪師手中的是姐姐的一位前輩。姐姐曾經同我說過的,我們先進去吧。這件事就讓姐姐來處理好了。”


  白素貞也點頭,“相公,姐姐姐夫,你們先去忙吧。我帶禪師進去就是了。禪師,請跟我來吧。”


  李公甫等人摸不著頭腦。


  小青跟著邊往裏走,變問:“姐姐,這位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位殷瑟前輩?”


  白素貞應了,又看了一眼穩穩地抱著殷瑟往裏走的法海,眼中有欣喜又帶了困惑不解。


  法海將殷瑟放到床上安頓好,回頭對白素貞道:“他常年未見光,黑布不要立刻解開。他既是你前輩,你且看著他,少將自己喝糊塗了,他一醉總往樹撞。”


  白素貞聽了,眼前這個法海依舊清冷,麵無表情,不苟言笑。眉峰緊蹙看了還讓人以為他看你不順眼。聲音如同寒泉,雖然帶了點沙啞,可還是涼涼的。


  一雙眼睛清澈,不沾塵埃不染紅塵事。


  但是,他說:“他腹部有傷,醒來初時會有不適,但一日之後便會無事。”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白瓷瓶,“一日一次,監督他敷在傷上處,一月之後,疤痕便會消失。”


  白素貞沉默著接過,小青也有些發愣。


  法海交代完,回過頭又看了一眼睡著的人,似乎覺得該說的都已經說盡,是該離開了。可又隱隱認為還有許多沒有說,這蛇妖身上毛病多得很,還有許多要說。隻是他一向是不愛說話不會說話的人。於是他向白素貞合十一禮,道:“告辭。”


  眼看法海要走,白素貞不由叫住他:“禪師。”


  法海停下腳,回過身,又道:“他許久不曾進食,他若嘴饞,隻能給流食。”


  白素貞抿了抿唇,道:“我明白。”


  她是否誤會了法海,禪師對待前輩似乎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嗯。”法海應了一聲。


  他背對著她搖了搖頭,邊走邊道:“他是你□□前輩,卻實在沒出息,還不若你。”


  小青起身去送。


  白素貞正要開口,卻聽耳邊一邊輕笑。殷瑟伸手扯下眼前的黑布,聽到耳邊低低的一聲驚呼,“前輩……”


  恰好天地間的最後一縷光消失在天邊。


  法海站在門口,側身望去,入目也不過逐一亮起的燭火零星。


  小青低喚一聲:“禪師?”


  法海轉過頭,不發一語,抬腳離開。他身量高,不過片刻便已經走遠了。


  小青看著法海離開的背影,不知為何,覺得遺憾。可她遺憾什麽?又為了誰而遺憾呢?


  殷瑟睜開眼,起身時骨頭“卡拉”直響。


  他下床邊伸展著四肢,邊借著昏暗的月光打量著一身婦人裝扮的白素貞,笑道:“小丫頭嫁人了,可抱了小子沒?”


  他絕口不問一句法海,似乎前一聲嗤笑隻是白素貞的幻覺。他鎮靜的可怕,對於自己的死而複生不問一言半句,也對自己現在身處何地境況如何不感任何興趣。


  白素貞隻好順著他的話點頭,“有個兒子。可惜我過兩日便要回歸天庭,前輩功德圓滿,定也是一道去的。”


  功德圓滿?


  殷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裏有尋常人看不見的金色霧氣正閃閃發光。他伸手接過白素貞遞來的茶一口幹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隻是問:“小丫頭,天黑了,怎麽不點燈?”


  白素貞在殷瑟對麵坐下,“前輩多年不見光,怕強光傷了眼睛,還是再等等吧。”


  那一頭小青來了,見了禮也跟著白素貞叫前輩,她道:“姐姐該開飯了,前輩一道過去吧。”


  殷瑟擺了擺手,“小丫頭自個去,老蛇先打個盹兒。”


  白素貞笑了,“前輩都睡了這許久了。素貞陪前輩說說話。”


  她轉過頭同小青說:“青兒,你去同姐姐姐夫說一聲,晚上我便不過去了。”


  小青看了看白素貞又看了看百無聊賴的殷瑟,應了一聲後離開了。


  殷瑟單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輕扣著桌麵,“看來小丫頭這些年過的很是不錯啊。”


  白素貞笑,“前輩可要聽?”


  殷瑟一挑眉,“你說說看。”


  白素貞娓娓道來。她說了西湖說了白府說了鎮江說了水漫金山,還說了十六年關押,最後當他要說到法海問她的問題時,月已經高升。


  殷瑟止住了白素貞的話,“夠了夠了,你這些年過的比我這輩子都精彩。”


  白素貞莞爾,“前輩最是瀟灑的紅塵過客,萬事又從不掛懷於心。說到底,你就懶得出來走一遭。”她微蹙柳眉,“隻是聽說四十多年前禪師佛法便已是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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