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卑諂足恭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粗獷凶狠的男音劈頭蓋臉,還沒等張居安反應過來,便被人擒住雙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疼。
“周統領,你看清楚,你押著的人可不是需要鬼鬼祟祟的人。”貴妃娘娘好笑道。
周逸愣了一下,這才低頭往下看,卻見來人穿了綸巾布衣,卻從身上掉了塊牌子下來。
一甲第三。
周副統領連忙就鬆了手。
“周逸無禮,請探花郎恕罪。”周逸拱手道歉
張居安好艱難地爬起來,薑雁容還示意身邊的小太監上前幫忙,不過,張居安擺擺手拒絕了,自個兒扶著腰起的身。
“周……周統領。你不必自責,這不怪你。怪我,怪我自己。”張居安扶著樹,苦笑說道。
周逸周副統領一臉的尷尬。他反手就按住了一個探花郎呢。
這未來人家要是當了什麽大官,保不齊就……嗯,報複也是有可能的。這幫文人向來小心眼的很。
“探花郎不在裏頭坐著,與狀元、榜眼還有諸位進士們聊聊文章天下事,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躲著。”薑雁容好笑道。
張居安揉了揉後腰,勉強站直了身子,卻見眼前這位娘娘的排場,十分氣派,左右各兩名侍女、兩名嬤嬤,還有其他宮人內侍若幹,最關鍵的是,她一身鞠衣,色如鞠塵,象桑葉始生,又戴了三花鳳冠,左右簪流蘇金步搖,額前貼花,臉上蒙著淺色輕紗,整個人往那兒一站,便雍容大度,端莊萬方,絕非旁人所能企及。
這,這是那位赫赫有名獨得盛寵的薑貴妃!
“張居安拜見貴妃娘娘鳳駕,貴妃娘娘千歲千千歲。”張居安二話不說又跪下去行大禮。
“探花郎不必如此多禮,起來吧。”薑雁容微微笑道,“你一上來就行這麽大個禮,不知情的還以為本宮難為你呢。”
“是。”張居安麻利兒地起了身,便自覺站到一旁去了。
薑雁容便領著眾人率先過去了。
張居安暗暗鬆了口氣,外界都傳這位貴妃娘娘恃寵而驕,目中無人,可她看來,這貴妃娘娘雖然有貴妃氣度,卻是平易近人的很,就論那雙眉眼,便叫人討厭不起來。一個恃寵而驕的人,目光不會如此平靜溫和的。
不過,這世道對女子多有惡意,得了專寵的女子,難免受到質疑與詬病就連她爹最初也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說陛下竟然將一個孀居的寡婦接入宮冊為貴妃,甚至還專寵,為此就差將後宮空置了。這實在是昏君之像。
可後來如何呢?後來他言辭激烈失當,被陛下貶去了朱雀門,若非貴妃娘娘出麵說情,隻怕他那把老骨頭到現在還在朱雀門看大門呢。……哦不,朱雀門風吹雨淋霜打雪欺的,他能不能好好地在那兒看大門看到現在都不知道呢。
這人一看見別人得到了自己所得不到的,自然是要酸上一酸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正是如此嘛。
如今她都懷疑,那些傳出貴妃娘娘是個老女人的傳言的,都是宮裏頭這些失寵的嬪妃了,因為旁人得了陛下寵愛,她們得不到,又見不得人家的真麵目,就隻好拿年紀這件事來說項。
她卻是覺得,貴妃娘娘成了寡婦還敢於入宮、追求真愛,直麵世間無數的質疑非議,是難能可貴的勇氣。這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得到的。
莫說是女子,就是世間男子,有多少是因為卻步於種種世人眼光而不敢追求心上人的。
貴妃娘娘著實是做了一件值得千古稱頌之事,才不是什麽上了年紀生不出孩子的老女人鳩占鵲巢呢。
以此可見,坊間傳聞多不可信。
……
瓊林宴熱熱鬧鬧的開席了。
貴妃娘娘甚至於比陛下還要早到。三甲進士們還議論了幾句,但朝中的文武大臣們卻突然就釋然了。
竟然還有人比他們還稀罕議論這件事情,真是年輕人,少見多怪。
張居安坐在其中,有種強烈的感覺:無端端的,就生出了鄙視鏈。
老臣,其實是看不起他們這些年輕人的。
不過,瓊林宴畢竟是為了三甲進士們而設的,那些老頭子就是心裏有些看不起這些年輕人,也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還是一口一個“後生可畏”,“未來是年輕人的”。說好聽話一個賽一個的厲害。
不過,今日禦史中丞張成靜依舊沒到。
照理說,那個老頭子平日裏是很喜歡湊熱鬧的,越是人多他越是喜歡紮堆。他那個逮誰都能挑毛病的個性,往人堆裏鑽,才好抓人話柄啊。
可今個兒這麽大的事情,他竟然沒有來。
司徒耀低聲問王德:“最近張成靜是不是鐵了心又要與朕對著幹了,殿試不在,今日瓊林宴又不在。”
王德趕緊解釋道,“陛下,張中丞又拉肚子了,張家的管家來時,說張大人拉得臉都白了,都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東西。”
其實,張家的管家來時,說的可不止這麽多呢。張管家替他們家大人遞上了告假的病帖,感慨地說道:“我們家大人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頻頻的吃錯東西拉肚子,今個兒一大早起便拉肚子了,拉得臉都白了。”
臨走時,那張管家還嘟喃著,“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什麽邪,大小姐病了好些日子,在別苑養著都沒好,老爺又這般反複折騰,這不是招邪祟是什麽呀。”
“動手腳”的張居安若是聽見這話,估計要羞愧地無顏見人了。
瓊林宴席間,觥籌交錯,暢談國事時事。主賓客們到底是一幫書生,兩杯酒下肚了,就什麽話都敢說。初時見著陛下的拘謹都沒有了。
加上貴妃娘娘吩咐教坊排的舞曲,不是入陣曲,就是塞上曲,全然沒有宮廷奢靡之風,倒有風霜之感,書生們不覺得突兀,反而聽得津津有味。
當然,這也有賴於教坊裏那些舞姬的技藝精湛,樂官們也是撫的一手好琴、吹得一手好笙簫。
作為席間唯一的女子,薑雁容一直是扮演著一個花瓶的角色,陛下說喝酒,便舉起酒杯作陪襯,陛下說吃東西,她便稍稍的吃了口。原本,她今日來此也不是為了吃吃喝喝的,純粹是司徒耀說,她是後宮主事的,理該讓這些新科進士都見識見識貴妃的風采,也好清楚誰才是這皇宮的女主人。
女主人麽?她不過是個貴妃,何德何能啊。她可不敢當。
但卻也沒必要悖逆了司徒耀的意思。他喜歡這樣,由著他這樣便也罷了。
……
瓊林宴是午宴,午時便開始了。轉眼都快兩個時辰過去了。
歌舞琴曲助興罷了,幾位監考官,翰林院的學士們又提出說何不玩個行酒令之類的小遊戲以助興。一人說一個詞,擊鼓傳花,鼓聲停,花傳到誰人的手上,誰人就要接著上一個詞的最後一個字再說一個詞,說不出來的喝酒,說得出來的繼續,以此類推。
不過也有人說了,“在座的既然都是讀書人,又都是飽學之士,玩法自然要不一樣點。”
說這話的,是怕死了要喝酒的張居安。
她運氣向來不是很好。每次人家玩這種遊戲,多半都是她要喝酒的。倒不是說她才疏學淺,既不如人,就是總有一些意外。太危險了,今日可是瓊林宴,萬一喝多了露餡,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不知探花郎覺得,如何玩才不一樣?”司徒耀聞言,倒是頗感興趣的朝她看去。
這個探花郎,倒是有點意思。
“陛下與貴妃娘娘都在,要不就……一起?”張居然往貴妃娘娘那兒看了一眼,鬥膽說道。
“大膽!”馬上就有老臣凶悍地瞪眼。
“不妨事的。”陛下擺擺手,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當然,說著又轉頭問身邊的薑雁容道,“貴妃以為如何?”
薑雁容頷首,說道,“若是玩法新鮮,本宮倒是也不介意。就怕探花郎說不出個新鮮玩意兒來。”
“那,那請陛下與貴妃娘娘明示。”張居安瞬間認慫。
好啊,好一個探花郎張居安,一推四六二,推到他們頭上來了。
司徒耀越發對這個張居安感興趣了,又看了薑雁容一眼。
薑雁容便說道,“既然都是飽學之士,那這傳花說詞,就限定了隻能是成語。若是拿到花兒的人,說不出個詞來,喝酒也就罷了,但最好還是要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戲,是做一首詩、彈一段琴、唱一段曲兒,都可以,不拘泥於喝酒這一項。陛下以為如何?”
某陛下欣然笑道,“就依貴妃的。”
這擊鼓傳花的遊戲,也就玩起來了。
陛下在場,陛下最大,這開局說詞的,自然是這位皇帝陛下了。
司徒耀沉吟片刻,說了一個詞,“致遠任重。”
然後王德擊鼓,這花兒接著傳下去了。鼓聲一直連續,那朵花傳著傳著就傳到了張居安的手中,剛好,鼓聲便停了。
“重,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之後,又傳了好幾個人,後麵又說道了什麽風和日麗、麗句清辭、辭窮理屈、屈尊就卑,然後,這花竟然就傳了一圈,到了薑雁容手中。
鼓聲一停,王德見是貴妃娘娘拿著花,都嚇了一跳。
薑雁容卻笑了笑,看著司徒耀,不疾不徐的說道,“卑諂足恭。”
司徒耀當即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