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人間美事
薑雁容迷迷糊糊地又做起了夢。
夢裏,她總聽見有個姑娘用脆生生的聲音在喊她,將軍。可那個姑娘好像一直隱藏在風雪之後,怎麽也看不清她生得是何等模樣。
她不知道那是誰,但心中又覺得這個人非常非常重要。
每一次,那個人在跟前,她想要靠近去瞧個清楚,但她卻一下子又被風雪隔開在千裏之外。
她反複嚐試,總是如此。
就在她打算放棄時,那個脆生生的聲音又在喚她:“將軍。……”
聲音那麽近,仿佛就在耳邊。
“將軍,你不記得我了麽?”
“你是誰?是誰?”
薑雁容猛地轉身。那個聲音又不見了。然後,一個模糊的人影便出現在遠方的白色大霧之中。
“將軍,你不記得我了麽?是我啊。”隔著飛雪大霧,那個朦朧的人影向她一步一步走來。
“……你,你是誰?”薑雁容也緊張地追了過去,眼看著那個人越來越近,她的腳不知為何卻開始顫抖,她的心也好慌。
那是一種沒由來心慌。像是馬上便要見到一個闊別已久的故人的期待、又有一份極致的恐慌,她很怕,很怕會突然有什麽東西撲進那片大霧裏,去抓住那個人。
這種恐慌她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
“是我呀,將軍。是我。你不記得我了麽?是我呀,是我。……”那個聲音近在咫尺,又虛無縹緲。
越來越近。
嬌小玲瓏的身影,似乎就近在眼前。
隔著薄薄猶如輕紗般的霧氣,薑雁容一下抓住那個人的手。
“你是誰?你是什麽人?”
“你看,你用心看,我就在你的麵前啊。……”近在咫尺又虛無縹緲的聲音環繞在薑雁容的耳邊。
此時,不知從哪兒飄來一陣風,滿天的大霧與飛雪被風漸漸吹散了,那個姑娘的輪廓漸漸清晰。
可就在這個時候,霧氣又開始變濃,變紅,像是有一盆血驟然潑了過來,那姑娘瞬間被那片血霧吞沒,眼前一片血紅。……
“不要!”薑雁容呼喊著,一下就從夢中嚇醒過來了。
“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醇厚低沉如醇酒般的嗓音飄入耳朵,話中還夾雜著清晰可聞的心焦,像是輕而易舉就能醉了人心。
甫一睜眼,薑雁容便對上一雙關切的眸子,她愣了愣神。
“……沒。”薑雁容下意識將話又都咽回肚子裏去,“沒什麽。就是做了個夢。”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可是在話要說出口的瞬間,她竟然聽見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說。
她便決定遵循內心的聲音。
“都夢見什麽了,是不好的事情麽,你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司徒耀扶著她,眼神關切,嗓音放得很低,生怕聲音再大點,便會驚了她做夢後受驚未定的心神。
薑雁容又搖了搖頭,說:“好像,忘了。”
但其實她是記得的。夢裏的一切,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個脆生生一直喚她“將軍”的聲音,以及,那片血霧。
“嗯,忘了就忘了吧,想來也不是什麽好的夢。”
司徒耀似乎沒察覺她的心事重重,或許也隻是當做她驚魂未定,便未往心裏去。
司徒耀接過晴雨遞過來的濕手巾,給薑雁容擦了擦臉上的薄汗,說道,“你心神未定,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或者再躺一下緩緩?”
“不、不了。”薑雁容脫口而出,語氣不自然中透出急切。
司徒耀聞言微微愣了一下。
“你若是不想睡,我陪你出去走走也行。”司徒耀很快便又恢複如初,沒事人一般說道。若是他說完不再補充說一句,“夢不太愉快吧就忘了吧。”那就真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了。
“……”薑雁容怔怔望著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陛下還真是洞察人心啊,她一張嘴便漏了餡兒,想瞞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好一會兒,薑雁容才認命,露出類似苦笑的神情,說道,“我想出去走走。”
“嗯。”司徒耀溫溫點了個頭,轉頭吩咐晴雨道,“晴雨,伺候娘娘更衣梳洗。”
“是,陛下。”……
晴雨妙玉伺候薑雁容洗漱更衣時,司徒耀便在書房處理從禦書房帶回來的一些事情。急件已經都處理了,這些可以慢騰騰看的,便是沒那麽重要的事了。
也就是這時候,他便聽王德提了一句上午在禦花園發生的事情。
王德說,這都是下人們私底下偷偷傳的。小安子也是聽別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才敢對他說起。
王德還說,這件事貴妃已經盡力想壓下來了,但事情畢竟鬧的太大了,當時又人多嘴雜,還是會有人偷偷傳開的。
司徒耀沉吟了片刻,問王德,“那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王德一臉無奈地說道,“……老奴私底下悄悄地問過妙玉姑娘她們了,她們都支支吾吾的,言語閃爍,似乎都不太願意多說。”
“她們都不願意多說,那就是確有其事吧了。”司徒耀淡淡說道,說完,便徑自提筆在奏折上寫下禦筆朱批的回複,但他眼底卻閃過一抹笑意。
那幾個丫頭才跟了貴妃多久,便一個個地都忘了他這個皇帝了。
貴妃不讓說,她們還真就守口如瓶了。真真是忠心的很。
王德聽陛下這麽說著,迷茫地眨眨眼。有一會兒,王德才明白過來他們家陛下這話是何意。
是啊,雁回宮的這些個下人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的,以往貴妃身邊無論發生了何事,她們都會在第一時間向陛下稟報,如今,她們倒是一個個的都更聽從貴妃娘娘的調遣了。
王德也是哭笑不得。
由於禦花園出的那檔子事,薑雁容與司徒耀都有意識地要避開那個地方,便十分默契地往北邊鼓樓那個方向走去。
鼓樓比較高,登上鼓樓就能夠眺望整座宮城,視野雖然不及重明殿好,但在這般麗日和風的日子裏,的確是很適合吹風散心的。
晴雨妙玉還有王德等人上了樓之後,便守在樓梯口不再往前了。
薑雁容迎著陽光的方向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迎麵吹來的風吹動她耳邊的碎發,鬥篷都隨著風要飄起來了。
“真的好舒服啊。”
“嗯,這裏很不錯。”陛下在邊上陪著笑,順手就替薑雁容將碎發塞回耳後去。
薑雁容轉過身來,背靠在欄杆上,衝著他笑,“陛下怎麽不問問,上午禦花園的事。王德王公公消息靈通,不會完成沒有向陛下提起吧。”
司徒耀的眸光一亮,說道,“你讓下人守口如瓶,不得往外傳,朕還跑來問東問西,豈不是自討沒趣。”
薑雁容聽他這麽說,沒忍不住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薑雁容邊笑邊說道,“是,陛下說的是,陛下通達透徹,陛下不問必然是覺得不重要的。”
“話也不是這麽說的。”司徒耀說著話板起臉,正兒八經地說道,“後宮的安寧穩定也與朝堂息息相關。但是朕對貴妃有信心。後宮的這些瑣事,相信都難不住朕的貴妃。”
“陛下過獎了,皇後娘娘本就是視臣妾為眼中釘,肉中刺,經過這一次,臣妾與皇後娘娘作對護下唐婕妤,往後皇後娘娘更該視臣妾為死敵了。”
“即便貴妃袖手旁觀不護下唐婕妤,皇後也不會與你交好的。你可是搶了許多原本屬於她的東西呢。”
“……陛下真知灼見,一針見血。”貴妃娘娘皮笑肉不笑。
皇後娘娘會把她當作眼中釘、肉中刺,這到底是拜誰所賜啊?還不是因為某人。
他倒好,說的好像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似的。皇後娘娘若不是為了捍衛她的後位,也不會想方設法地要與她這麽個老女人做對了。
不過,站在女子的角度來說,若換了她是皇後娘娘,也不會服氣。
她年輕貌美,又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背後的馮家更是權傾朝野,眾星捧月,天之驕女,她最是就應該擁有一切的,卻被一個老女人搶了風頭、搶了寵愛,是個人都不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這些委實也不是她主動去搶的,它們分明就是陛下自己送上門兒來的。就連她入宮,不也是陛下再三主動要求、最後才達成共識的。
皇後娘娘說也就罷了,他也說是她搶的,這就說不過去。
貴妃娘娘抬頭挺胸,理直氣壯地說,“陛下,這怎麽叫我搶了皇後娘娘的東西,這不是您給的麽?要不,我再還回去?”
某位陛下:“……”這話太有道理,無法反駁。
“還回去就不必了。若該是她的,別去搶也搶不走。”
這回換了貴妃娘娘無言以對:“……”怎麽說什麽都是你呀。
王德晴雨他們離得稍遠,但依稀還是能聽見陛下與貴妃都說了些什麽。
眾人聽完麵麵相覷,都忍不住低頭悶笑。
王德心想道,陛下也就與貴妃娘娘在一起時,才能這般無拘無束自在自我了。若能長久,這也不失為一件人間美事。
午後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風也沒那麽寒了。
薑雁容麵朝陽光,與司徒耀比肩站在風中,他們相互望去,四目相對,彼此都倒映在對方的眼眸中。
這風,這日麗,這如意郎君稱心美眷相伴,豈不正是人間最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