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收服人心
“張中丞不愧是國家棟梁,就連最不擅長的守城門也是遊刃有餘啊。”
張成靜驀地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他渾身都跟著一顫,伸長脖子循聲找去。
一回頭,隻見,人來人往中,有個身姿挺拔高挑頎長的男人,從容不迫地越過其他人,信步朝他走來。
他的身形在人群中便格外出挑,行走間,他寬大的兜帽間漏出幾根銀白色發絲,與玄色衣裳形成鮮明對比。
陛……陛下!
張成靜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幾乎脫口而出就當街喊出來了。
但在他喊出聲的前一刻,司徒耀一手搭在了他肩上。
張成靜直接就懵了,嚇懵了。
以至於他旁邊一起守城門的小兵卒以為某陛下是來者不善,立馬就舉起長槍,說道,“你是什麽人?幹什麽的?想對張中丞做什麽?!”
“放肆。”王德本能地要擋在司徒耀跟前。
但薑雁容拉了他一下,衝他搖搖頭,王德似乎明白了什麽,退開去。
“這位是什麽人,你還是別知道的好,我怕說出來嚇著你。”薑雁容笑眯眯地對那個舉起長槍的小兵卒說道。
“你……你少危言聳聽。”
“那你是不是要試試看,我有沒有危言聳聽?”薑雁容皮笑肉不笑。
她雖在笑,眼睛卻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勢,不怒自威,那個小兵卒先前還不以為意,結果嚇得往後退一步。
司徒耀側目與薑雁容對視了一眼,也是笑眯眯地對張成靜說道,“張中丞,借一步說話吧。還是說,你打算就讓我們在這兒與你敘舊?”
“……不、不敢。臣……老頭子不敢。”張成靜結結巴巴,生怕不說話會是默認,又生怕說錯話會在此泄露了陛下的身份,一時緊張不已。
“張中丞,那就請吧。”司徒耀從容地笑道。
張成靜連連點頭,連忙將長槍交給身邊的那個小兵卒,便整了整衣冠,跟上了司徒耀薑雁容一行人。……
“老臣張成靜,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茶館二樓的雅間裏,四下無人時,張成靜忙摘下帽子,跪了下去。
司徒耀冷淡地哼了一聲,視若無睹般,徑自牽起薑雁容的手,給她遞了杯茶。
張成靜這才意識到,眼前與陛下一同出行的女子,正是聲名在外、被他比為妲己褒姒的那位薑貴妃。
“……老臣見過貴妃娘娘。”張成靜心不甘情不願地向薑雁容問安。
薑雁容側過去呷了口茶,這才不緊不慢地看了張成靜一眼,“張大人這禮,本宮可不敢受。您不是說,商有商紂王帝辛為妖妃蘇妲己勞民傷財興建鹿台,造酒池肉林奢靡無度;周有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您將本宮比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妃,又將陛下比成了無道昏君,還勸陛下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本宮這般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妃,怎能受得起您剛直不阿禦史中丞的一拜?張中丞可真真折煞本宮了。”
“你……”張成靜被一陣搶白,卻發作不能。
薑雁容擱下茶杯,從容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張成靜。
“怎麽,張中丞好歹是堂堂七尺男兒,當初在朝堂上將本宮比作妖妃蘇妲己、褒姒之事,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滿朝文武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到這會兒敢說不敢認、敢做不敢當了?”
“……”張成靜便有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怎麽,張中丞當初在朝堂上可是侃侃而談滔滔不絕,沒見過本宮便說得煞有其事,宛如親眼所見。如今見了本宮,怎麽反而啞口無言了?你好生瞧瞧本宮,看本宮是不是那些個能禍國殃民的妖妃呀?”薑雁容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
她從來就不是吃了虧會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被人比成妖妃褒姒、妲己,她雖然也暗暗高興了一下,但她可不願被這種禍國殃民的罵名。
倘若禍國妖妃都生得她這等模樣,那天底下禍國殃民的女人可多了去了。
張成靜啞口無言:“……”
他原本以為,能讓陛下鍾情之並且近乎言聽計從的女子,必定是妖媚的,必定是會靠些枕邊風來博寵愛的,一舉手一投足便是要勾魂奪魄的。哪兒曾想,這位薑貴妃與他所思所想截然不同。
她何止不妖媚,這般氣勢,別說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半分妖裏妖氣,就是說英氣也不過分。
難不成,真是他枉信人言,錯怪了薑貴妃?
“張中丞,您也是書香門第,家學淵博。身為言官,當能明辨是非斷黑白才是,可您如今落到這步田地,您可曾反省過,是為何?”薑雁容見他目光似有閃爍,已經有所動搖,便趁熱打鐵接著說道。
張成靜說道:“……還望,貴妃娘娘指教。”
張成靜今日見到陛下和薑貴妃一起出現,心中已經是大為改觀了,如今她這麽一說,在他心裏頭便有如敲響了鍾。
“指教可不敢當,張中丞家學淵源,又十年寒窗,擔任禦史中丞多年,所見所聞,當比本宮這麽一個小女子多的多,再說,後宮不敢過問前朝之時,本宮隻是站在女子的角度,想對張中丞提一些自認為中肯的建議。”
“貴妃娘娘請說。”
“言官,自有言官的職責。為君者若有不當,言官當勸諫,但君是君,臣是臣,這是君臣之道,不該逾越。可本宮所聽聞的是,張中丞在朝堂上大放厥詞,竟連陛下都不曾放在眼中。可您帝辛周幽王那一比,又是從何而來?是陛下寵幸本宮,禍國殃民是您親眼所見?還是本宮草菅人命幹預朝政是您親眼所見?若都不是,您言之鑿鑿的底氣從何而來?道聽途說,便可信以為真麽?三司斷案尚且講求個證據吧,禍國殃民這等大罪,空口白牙的,何以為真。”
“……”張成靜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細細想來,當初朝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都說薑貴妃年紀不小,一個孀居的寡婦竟然能得陛下青睞,又破格封貴妃、又賜住雁回宮,連皇後對她都要禮讓三分。這些事,的確不合理,但……背後總有人在推著他走。
而那個推著他走的人,在他出事之後,從未露過麵。反而是陛下與薑貴妃微服私訪……
“張中丞,你覺得本宮與陛下走這一遭是拉攏人心也好,為自己開脫也罷,但今日是正月初一,新年該有新氣象,本宮也不願見你一大把年紀了,還在這兒守城門受風吹日曬之苦。”
薑雁容說完便迅速結束了話題,毫無累贅。
晴雨見她坐回去,便忙給她添了茶。
而自打薑雁容說話之後,司徒耀便未曾插過話,這會兒等她說完了,他才打量了張成靜一眼,說道:“行了,地上涼,你年紀也不小了,別老跪著了,起來說話。”
“是,是,陛下。”張成靜羞愧地應了一聲,扶著膝蓋站起來。
這位禦史中丞的確是年紀不輕了,在這朱雀門守城門的日子也不短了,上了年紀的人該有的老毛病他也都有,王德還上前幫著扶了一把。張成靜連聲說謝謝。
王德笑笑說不謝,便退回去了。
“你也許不知,今個兒還是貴妃特意請朕跑這一趟的。不過,看樣子張中丞守城門也幹得不錯。”司徒耀故意說道。
張成靜聞言臉色都變了,“……陛、陛下。老臣,老臣不……”不想再繼續守城門了。
“朕已經給了不少時間了,接下來你自個兒也可以好好想清楚,什麽時候你想明白禦史中丞該幹什麽,什麽時候去領了朝服回朝。”
陛下是個不愛說廢話的人,言簡意賅,三兩句話便打斷了張成靜的憂慮。
張成靜愣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司徒耀瞥了張成靜一眼,牽了薑雁容的手,便徑自出了雅間。
張成靜久久才回過神來,伏跪在地,磕了響頭,“老臣,叩謝陛下隆恩。……”
出了茶館,司徒耀還納悶道,“那個頑固又不開竅的老頭子管他做什麽,讓他再守兩個月城門,他就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薑雁容登時哭笑不得。
上了車,她才說道:“陛下莫不是還在為張中丞將您比成帝辛周幽王在生氣吧?”
某陛下哼了一聲,孩子氣地說道:“朕氣的是蘇妲己、褒姒。”說他什麽都可以,說她,那可不成。
“噗……”
薑雁容頓時詞窮。這陛下平日裏瞧著英明果斷勇武非凡,怎麽鬧起脾氣來,也這般的孩子氣。
“陛下應當換個思路想想,若是讓那個老頑固張成靜一直守城門守到他銳氣磨光,那他心裏頭必定要對臣妾積怨深深。如今尚且有化解的餘地,到那時,陛下不給他官複原職說不過去,但給他官複原職了,他鐵定是要上朝的,整日裏與陛下抬頭不見低頭見,時不時地拿話膈應您,這不是時時添堵麽。倒不如順了毛收服了人心,一舉兩得。您以為如何?”
薑雁容說完,衝司徒耀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
某陛下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