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們都不是你
唐孟浩然有詩《歲除夜有懷》曰:“守歲家家應未臥,想思那得夢魂來。”
俗語也有雲:“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
守歲,必是守到清晨雞鳴頭一遍,年長者守歲為“辭舊歲”;年輕人守歲,則是為延長父母壽命。雖然司徒耀與薑雁容高堂皆不在,但宮裏頭還有一個不問俗事吃齋念佛的太後,薑家冤情也未曾洗雪,薑雁容大抵是覺著,她遵循俗例,說不準高堂在泉下有知,也能得到庇蔭呢?
所以,過了子時薑雁容雖然哈欠連連,卻一直不肯去休息,為了不讓自己睡過去,她甚至還讓晴雨去找了塊生薑過來,狠心咬了一口,生生把自個兒給辣醒了。
司徒耀初時也是要攔著她的,但薑雁容意誌堅決,他卻也是攔不住,隻好作罷。
天明雞叫頭遍之後,薑雁容終於撐不住了。她連哈欠都打不動了,脫去那身繁重的鬥篷宮裝,倒頭便呼呼大睡了。
司徒燁頓時哭笑不得。……
薑雁容一覺香甜,醒來時已是天光大盛。
她睜眼一看,身邊人仍在熟睡。
那雙總盯著她目不轉睛的雙眸此時緊閉,卻分外令人生出遐想。
她便想起了昨個兒夜裏,司徒耀與她信步閑庭時,發生的事情——
“還真是可惜了呀。”夜風迎麵,薑雁容突發奇想,倒退了兩步回頭看他,毫無預警地發出感歎。
“可惜什麽?”司徒耀聞言頓了頓,好奇問道。
薑雁容笑道,“陛下這般俊美無儔的男子,與臣妾這麵貌醜陋年老色衰的女子,真真可惜了。臣妾一直想不通,皇後娘娘容貌傾城,宮中的任何一位夫人美人,也都比臣妾年輕貌美,陛下何苦執著於臣妾這麽一個年老色衰又毀了容的老女人呢?”
他說:“她們都不是你。”……
她不明白他是基於什麽樣的心情說出的這句話,但她卻從他眼中讀到了篤定與堅決。
正月初一並不早朝,但正午卻要祭天祭祖。於是乎,薑雁容並沒有盯著司徒耀的睡顏發呆多久,一晃神的功夫,反手便將他給搖醒了。
某陛下初時醒來,一臉懵。
自打司徒耀登基並冊立了皇後以來,每年年底的宮宴與初一祭天祭祖,都是馮佳雪這個皇後主持的。可如今皇後被禁足與棲鳳宮,昨夜的宮宴她便沒能出現,今日祭天祭祖更沒有她什麽事了。
司徒耀與薑雁容分別換裝,便乘鑾駕前往太廟。
今日雖說也祭天,但主在祭祖,祭天也隻是例行祭拜,不是動輒百官朝拜的封禪祭天,不可同日而語。今日到場的,都是皇氏宗親。
有幾位年事已高的皇伯皇叔,也有他們的家眷子嗣,不過這幾位皇伯皇叔都幾乎已經不參與朝政之事了,倒是他們的子侄一輩,還有在朝中任職。
而先帝的皇子本就很少,當初內鬥太凶,自我消耗,後司徒耀這個庶子登基,如今僅存的更少。為了避嫌,他們也不再過問朝政了,如今就都是閑散王爺,拿著朝廷俸祿,平淡度日。
但今日能見到傳聞中的薑貴妃,他們似乎都十分好奇。
薑貴妃之名在外已久,世人皆知陛下對這位薑貴妃寵愛有加,千依百順,外界也都在猜測,這位薑貴妃是不是生得姿容無雙,比皇後娘娘那個天下第一美人更甚。可偏偏薑貴妃深居後宮,一向深居簡出,鮮少在人前露麵,後宮嬪妃都未曾見過她本來麵目,這也使得她更加神秘。
想來,這些皇氏宗親也難以免俗。
薑雁容下車時,便被一眾人等盯著看,那些人的目光犀利到,她幾乎以為他們的目光能穿透麵紗,瞧見她麵紗下的真實容顏了。若非她年紀一大把,臉皮也厚些,當真扛不住這些人這麽多雙眼睛這般窺視。
尤其是,薑雁容所穿著的那身禕衣,是完全按照皇後的規格所製,褘衣,深青織成為之,文為翬翟之形,素質,五色,十二等,素紗中單,黼領,羅縠褾襈,皆用朱色,青衣革帶……白玉雙佩玄組雙大綬,章采尺寸與乘輿同。受冊、助祭、朝會則服之。
陛下對她偏愛至此,如今皇後娘娘還在棲鳳宮裏閉門自省,她要是出來親眼瞧見她穿那一身,隻怕是要氣得當場吐血。
想到這一層,薑雁容亦是目不轉睛,表麵上故作鎮定。
“嗯哼。”司徒耀不悅地皺了皺眉,就那麽一哼,眾人便都老實了,紛紛低下頭去。
薑雁容暗暗抒了口氣。
王德充當著司儀,遵照著貴妃娘娘的囑咐,不慌不忙。祭天祭祖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貴妃雖是初次主持,卻有大家風範,舉手投足間的從容氣度,非但絲毫不遜色於往年的皇後,反而略勝一籌。
就連幾位年事已高的皇伯皇叔,都不禁詫異。也不知是誰悄悄聲與身邊人說:道:“總覺著這位薑貴妃像是在哪兒見過。”
陛下耳朵尖兒,聞聲便目光銳利地掃了過去。正是皇叔陳王的王妃。
陳王妃連忙低下了頭。
“陛下。”薑雁容倒是沒聽見什麽,隻是瞧見司徒耀忽然轉過去,也察覺到了氣氛在一瞬間僵硬起來,便暗自拽了他的袖口,低聲提醒道,“若是賜食,馮相府上,是不是該獨厚一份?”
祭天之後賜食,是由來已久的。
司徒耀經由薑雁容這麽一提醒,恍然大悟般笑了笑,說道:“的確。”
於是,賜食時,馮相那兒的確是分量比旁的什麽人都多。
至於世人怎麽看,是要說因為馮相是國丈也好、要說因為馮相是當朝相爺也罷,或者有人要偷偷地議論說,陛下仍舊是忌憚馮相才會各位給他麵子的,無論哪一種,都是成立的。
在將祭天的三牲果品等切分賜下之時,薑雁容專門準備了好大一份,命人送到棲鳳宮去。還特意交待說,一定一定得說是貴妃娘娘吩咐送去的。
薑雁容說這話時,司徒耀也在邊上,他聽完這話揚了揚眉頭,最後默默豎起大拇指——
夠狠。
結果可想而知。
棲鳳宮裏的皇後娘娘在見到那些吃食、又聽到晴雨轉達的那些話時,氣得臉都綠了,可又不得不憋著,最後生生將白裏透紅的美人臉都給憋成了豬肝色,隻差將一口雪白的皓齒都要咬碎了。
想必,在人後少不得又要摔好些個東西去出氣了。
晴雨回來與自家貴妃娘娘講起時,說的那叫一個興奮傳神,聲情並茂。她說時,都顧不得以往的風度,哈哈大笑起來,說道:“見到皇後娘娘吃癟的模樣,當真痛快。”
妙玉還在旁打趣她,“曉得什麽叫大快人心了吧。多行不義必自斃。”讓她整日裏一副目中無人的嘴臉,活該。
看樣子,那位皇後娘娘當真很是不得人心呢。
薑雁容如是想著。
卻見陛下從外頭走進來,麵無表情地說道:“他人妄議貴妃很是不妥。你們卻明知故犯,還在背後議論皇後。”
“奴婢知罪,陛下恕罪。”晴雨妙玉連忙跪下。
薑雁容也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說道:“在背後議論皇後的確不對。”
晴雨妙玉驚呆,一臉茫然:“……”
誰知,貴妃娘娘接著便說道:“可這件事是臣妾開的頭,是不是應該同罪呀?”
“下不為例。”司徒耀無奈歎道。
晴雨妙玉再次驚呆:“……”
陛下果真一到了貴妃娘娘這兒,便什麽都可以。
跟在司徒耀身後的王德拚命衝晴雨妙玉擠眉弄眼的,她們倆也是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奴婢告退。”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見眾人皆退下,薑雁容似乎是想起來什麽,便歪著腦袋詢問司徒耀道,“陛下可願陪臣妾去個地方?”
司徒耀頓了頓,反問她:“你這是要去哪兒?要出宮?”
此時,她已經換下了祭天祭祖時所穿著的那身繁瑣的貴妃禕衣,換了一身尋常裝束。司徒耀才會作此猜想。
薑雁容笑而不語。
彼時,喬裝打扮的皇帝陛下,帶著貴妃娘娘輕車簡從出了宮門,直奔朱雀門而去。
朱雀門為皇城八門之一,每日都有無數商人百姓在此門進進出出,熱鬧非凡。
當日,禦史中丞張成靜因薑貴妃一事,受馮勝武馮相所利用,當朝頂撞陛下成了出頭鳥,被貶到這朱雀門看城門來了。這件事也曾一度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替人出頭的張成靜並沒有得到他所以為的護佑,他被貶的這段時日以來,任憑張家人如何求告於馮府,馮相一律都以他在想辦法、他會盡力去君前進諫等借口,將他們搪塞回去。
這一晃,張中丞在這朱雀門都守了好長一段日子了。初時大家夥還當個笑話看,路過的不路過的,都過來瞧一眼,張中丞前張中丞後的叫,都覺得他怪可笑的,好端端地做他的官有什麽不好,非要將陛下這等聖明天子比成周幽王與帝辛那樣的無道昏君,活該。
如今時間長了,大家往返於此門,進出都要找一找這位守城門的張中丞,看得多了,還真就習慣了。
隻是苦了這位寒窗苦讀書生出身的禦史中丞了,他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念了一輩子書,哪兒受過這麽多折騰?
張中丞越想便越委屈,抱著冰冷長槍歎道:“陛下說的是,這兒的確每日進進出出的全是鄉裏鄉親,說的就都是家長裏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