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貴妃主事(一)
上一次見她,她還對這位陛下諸多隔閡,諸多警惕。可這才過去多長時間,她便對他如此放心如此看重了。單是她肯當著陛下的麵前同他議論此事,便可見一斑。
到底是要應了那句話是不是,哪怕前塵不記、往事不提,曾經心動過的人,再度遇見,還是會心動。
“怎麽了?”薑雁容不明所以地用眼神詢問沈月笙。
她與月笙哥相熟,他失神,她自然是看得分明的。隻是好端端的,他怎麽就走神了?
“……沒、沒什麽。”好一會兒,沈月笙才從錯愕中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搖搖頭,露出一抹鬆快的笑容。
薑雁容信以為真,便也未曾太在意了。
稍後,她又轉向司徒耀,說道:“陛下,臣妾特意請月笙哥入宮一趟,便是讓月笙哥當麵與您對質的。您以為如何?”
“對質?”司徒耀不明所以地頓了一下。
“要對質的,自然是皇後娘娘這件事了。”薑雁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臣妾是怕這件事若不處理好,陛下的心中會留下刺,往後再有什麽事兒,哪怕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也隻能背這個罪名了。”
司徒耀不禁好笑。
薑雁容卻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接著說道,“這件事上,陛下隻怕是拿臣妾當三歲娃兒了。馮相在朝中經營多年,如今的馮家的勢力遍布上下盤根錯節,樹大根深,臣妾不過是一介孤女,怎麽能比得了。光是這等不痛不癢的手段,壓根兒撼動不了馮家半分,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陣風吹來,不消多久便能風平浪靜,一切都像未曾發生一般。可對於臣妾的家仇來說,這卻會打草驚蛇。一旦他們有了防備,臣妾往後若想再有所行動,便十分艱難了。這個結果,於臣妾而言,劃不來。這點眼光我還是有的。”
司徒耀聽她說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說道:“之前的確是我多慮了。依你的聰明才智,即便家仇深似海,也絕不會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之人。”
從前的你,可是勇冠三軍運籌帷幄的大將軍啊。一馬當先,肩扛著幾萬兄弟性命在指揮作戰都從不出錯,這件事,你定也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薑雁容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地心想道:咱們有這麽熟麽?熟到您連我有不輕舉妄動不打草驚蛇的聰明才智都知道?
但這話卻是不合適當麵說的,薑雁容在心中暗暗吐槽一番,也就翻頁兒了。
沈月笙看了看薑雁容、又看了看司徒耀,徐徐說道:“陛下也是高估了草民的本事了。草民一介布衣,開醫館藥鋪靠行醫賣藥為生,唯一認識的可以稱得上顯貴的,便隻有我家師妹了,此事如此大的手筆,若是沒有位高權重的人在後頭推波助瀾,定是辦不到的。”
言下之意說,我一介草民,沒這麽大本事,雁容在宮中無所依仗,在朝上更談不上有人脈黨羽,即使有心,也做不到。
司徒耀嗯了一聲,別有深意地看了沈月笙一眼,說道,“大概是誰做的,朕心中有數了。”
如此大的手筆,絕非一朝一夕能成的布局,背後之人經過長久的準備也有了深遠的計劃,可惜,還是操之過急了。若是行事能夠更穩妥些,說不定能有大作為。
“那事到如今,皇後之事,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薑雁容又看向司徒耀。
皇後娘娘草菅人命的事已經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陛下在這件事情上是必須拿出個態度來的。
但這個態度必須有,處置又不能太過,因為馮佳雪的身後,有馮相與馮家。
即使馮家審時度勢,在這個時候無法出麵包庇回護馮佳雪了,但有句話說的,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而且,馮相在朝中根深蒂固,陛下忌憚他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個時候,就要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了。……
馮府。
“好端端的冬至,竟鬧出了如此大的醜事,這往後該如何收場?這麽點小事便被人揪住了把柄,鬧得滿城風雨,那丫頭如今真真是越發荒唐不像話了,哪還有個皇後該有的樣子。外麵的人會怎麽說我們馮家?”
今日冬至,休沐不朝,但皇後的醜事已經滿城皆知,馮勝武在家中一時也坐不住了。
他說著,氣呼呼地又看了看夫人郭氏,說道:“你前不久不是才入宮看過她一次麽?就沒好好管教管教她?這都成何體統。”即便是在氣頭上,馮相也似乎是有所忌憚,並未對夫人郭氏大吼大叫。
郭氏馬上就福了個身認錯,說道,“相爺,這的確是妾身管教不嚴,才讓雪兒犯了如此大錯,連累了咱們相府顏麵掃地。可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要讓影響降到最小。否則這件事情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對相爺與咱們馮家,都是大大的不利。”
“嗯。”馮相又氣又不能發火,悶悶地哼了一聲。
郭氏又接著說道,“這個時候,無論陛下要處置雪兒,咱們也都隻能認了。但這樣,還遠遠不夠。”
“依夫人的意思呢?”
“妾身記得相爺曾經說過一句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還是叫攻心為上來著,妾身的腦子笨,那個原話已經記不太清了,但相爺大概的意思應該是,想打勝仗,還是要靠手段辦法才行,不能一味靠蠻力。”
郭氏說著話,嘴角帶起一抹微笑,望著馮勝武的眼中,寫滿了崇拜與佩服,“妾身便覺得,此事既然是咱們的女兒理虧在先,那咱們的姿態就得放低,讓所有人都相信,此事無論陛下如何處置,咱們馮家都絕不會幹涉陛下的決斷,而且會全力支持。”
老謀深算的馮相聞言眼中閃過一抹銳利,但看見郭氏眼底的崇拜與臉上的嬌笑,便也跟著笑了起來,“夫人好生聰明。若是咱們馮家拿出態度來,讓所有人都看見,即便是咱們家的女兒犯了錯,也跟其他所有人一般,要接受她應有的懲罰,而不會因為她是馮家的女兒,咱們便包庇回護,不顧宮規法度。夫人這招以退為進,實在高明。”
“相爺英明。”郭氏被馮相這麽一誇,頓時眉開眼笑,也跟著嬌嬌笑了起來,“妾身這般語無倫次,相爺竟都能聽得懂,相爺真是睿智非常,妾身佩服。”
“夫人過獎了。”馮相被她這麽一說,不自覺挺了挺腰杆,自豪地捋了一下他的胡,分明是受用無窮。
郭氏能在馮家當家主母這個位置上這麽多年,任憑後宅添了多少年輕貌美有手腕的姬妾,她的地位都毫不動搖,可見一斑。
“那妾身去收拾收拾,晚些便進宮,相爺以為如何?”
“嗯。要記得,在陛下麵前聲情並茂些。”
馮相意有所指地說道,看著夫人郭氏的眼神裏也有所暗示。郭氏點點頭,說了聲妾身明白,便告退了。
就在郭氏退出門時,馮相又突然說道,“還有。你這趟入宮若是能見著那個沒有分寸的丫頭,記得告訴她,從今往後好好反省反省自己都做錯了什麽,若是經過這麽大個教訓她還當不好這個皇後的話,那就讓別人去當。”
郭氏聞言一怔,要邁過門檻的腳險些被絆住。
“是,相爺。妾身一定好好管教那個不識大體的丫頭,讓她好好反省思過。”但很快的,郭氏臉上又隻餘下淡淡的一抹黯然,叫人分不清她是因為擔心女兒的未來而黯然,還是自己因為這個男人的絕情而黯然。
馮相淡淡嗯了一聲,便讓她好好收拾收拾進宮去吧。
他卻是沒看見郭氏走時,眼中一閃而逝的冷冽。
馮勝武這些年越發的剛愎自用了,他還想讓別人去當這個皇後,我女兒好不容易得來的後位,好不容易母儀天下,憑什麽讓給那些狐狸精生的野種?想讓我的雪兒給那些狐狸精生的野種讓路,想的美!
……
郭氏走了之後,管家馮毅便進來了,他看了看郭氏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問了馮相一句:“相爺不用跟夫人說,陛下最近似乎有所異動,此次入宮麵聖要多加小心麽?”
“夫人隻不過是個婦道人家,跟她說那麽許多做什麽。她隻要知道,她此番入宮是去認低做小的,讓人看見她是代表著馮相與馮家去表態,讓陛下秉公處置的就可以了。”馮勝武滿不在乎地說道。
從他話裏,有滿滿的對郭氏一個“婦道人家”的不以為然。
女子無才便是德,她是這相府的女主人,又不是朝廷上的官員,她隻要打理好這相府的門庭、安撫好內院,夠懂事識大體,不動輒爭風吃醋給他添堵,在外人麵前做好相府大夫人該有的從容華貴,這就夠了,也不需要她懂什麽朝政大局江山社稷的。
“我讓你留意的,那各府的動靜,可有安排妥當了?”
馮毅說道:“相爺放心吧,根據相爺您的囑咐,已經都部署下去了,雁過留聲人過留痕,此次在背後動手腳試圖抹黑馮家的人,定是跑不了的。”
馮勝武嗯了一聲,眼神也冷了幾分,說道:“想跑?他們肯定是跑不了的,大概都是什麽幹的,我也心中有數了。但是,這種事要抓得到把柄,才能做文章。馮毅,盯緊了那些人,可別讓他們有機會磨滅證據。”
“是,相爺。”馮毅恭敬地說道。
馮勝武點了點頭,抬頭向外看去,天空積雲晦暗,像是又有一陣大雪要來臨一般。
那個小皇帝當真以為他坐上了帝位,這個位置便牢不可破了。當初是我馮勝武扶你登基的,若我馮勝武想再把你拉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您還是好好想想吧,如今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否則,當初我是怎麽讓你上去的,往後就能怎麽讓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