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十分難為情
不要這江山如何,不要這皇位又如何……
薑雁容看著司徒燁,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複。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卻又像是穿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
但這些話卻都是真心的。
他說的那個人,他虧欠的那個人,是……楚蘭舟麽?
“大將軍又是如何得知我薑家的事情?”薑雁容試探的問道。
“她自然是……”
司徒耀脫口而出,但才說了四個字便猛地回過神來,詫異的望著薑雁容,“你想起什麽了?”
原來,那個人……他說虧欠的那個人,真的是楚蘭舟。
可是他為什麽會說:你想起什麽了?
她應該想起什麽呢?
有個怪異的念頭閃過腦海,但薑雁容抓不住,隻能任憑它一閃而過。
但她心裏又有一絲絲的失落。
那是什麽呢?她也不知道。
薑雁容隻覺得心口被什麽東西壓住,便喘不過氣來了。
“怎麽了?”司徒耀連忙扶她躺下,“是毒又發作了麽?來人,傳太醫!”
“不是。”薑雁容喘著氣衝著他搖搖頭,“沒有。我沒事。不用找太醫。”
司徒耀皺了皺眉。
王德還有晴雨妙玉她們已經急急忙忙從外頭奔進來了,“陛下,娘娘,出什麽事了?”
司徒耀扭頭吩咐道:“傳太醫,讓宋院判立即過來。”
“不、不用了。”薑雁容抓住司徒耀的胳膊,“我歇一下就好了,大概是老毛病了。”
晴雨為難的看著司徒耀,司徒耀又看著薑雁容。
良久,在薑雁容懇求的目光之中,司徒耀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便回頭衝晴雨搖了搖頭。
“沒事了,你們退下吧。今晚都打起精神來伺候。”
“是,陛下。”王德等人齊聲道,便都退下了。
臥倒在床上的薑雁容掙紮著要坐起身,司徒耀立時按住她:“別折騰了,你身子還尚未痊愈,好好歇息吧。”
你若是再有個意外,再有個好歹,我的心裏如何能過得去?
這未來的路我又如何能走得下去?
薑雁容又動了動肩膀,但按住她的這位陛下卻是鐵了心的不肯讓她動彈,她便放棄了。
良久。
薑雁容才好笑道:“陛下,臣妾想出恭。”
出宮?
司徒耀聞言臉色就變了,“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天大的事也要等明日再去。”
“我是要去小解,不是要出宮。”薑雁容無奈解釋道。
司徒耀臉上頓時一片尷尬,臉頰一熱,還很不好意思的別開臉了。
“噗嗤……”薑雁容卻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以為:這個被人稱為鐵血手腕聖明天子的男人,當真是鐵打的鐵石心腸,沒成想卻還像個孩子似的。
他居然還會臉紅。
薑雁容好以暇整的打量著司徒耀:“陛下,能不能讓臣妾下床了?”
司徒耀怔了怔,火速收回手,薑雁容便推開被子下了床。
角落裏便放了恭桶,但他這麽個大男人在這兒,薑雁容也十分難為情。
她走到屏風後頭,又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您能不能轉過身去?”
司徒耀一愣,連忙回過身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屋外秋風在吹。
但噓噓的聲音清晰可聞。
薑雁容從屏風後麵走出來的時候,臉都快燒起來了。她要不是蒙著麵紗,都沒勇氣走回床邊。
“陛下。……”
司徒耀聽見薑雁容喚了一聲,這才轉過身來。
他臉上仍微微發紅,“……你,餓不餓?可要讓他們準備點什麽吃的。”
薑雁容悶聲點了點頭,“想吃糕點。”
此時他站在她麵前,她不覺得疏離,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而此時他們就是彼此熟稔的人。
薑雁容快速報了幾個名字:桃花酥,牡丹餅,綠豆糕……
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司徒耀從最初的驚喜,變成了心酸。
她從前幾乎不吃甜食。桃花酥,牡丹餅,綠豆糕,這些東西別說給她吃了,她提都不曾提過。
還是說,她年少時曾經喜歡過。但後來走上了那條路,也就漸漸拋棄了自己喜歡的了。
司徒耀嘴邊的笑容苦澀得幾乎化不開,薑雁容一時愣住,“……怎、怎麽了?若是不能吃,那就不吃了。”
不過是幾樣糕點而已。他為何要一副被人一刀子捅在心上的模樣。
這個皇帝再窮,不至於連幾樣糕點都給不起吧。
“不是。不是不能吃。”司徒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太晚了,吃甜食不好消化。還有,你眼下也隻能吃流食。等完全好了再吃那些甜點吧。”
哦。薑雁容失落的呢喃著。
司徒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雖然糕點不能吃,但其他的東西還是可以吃的。讓王德吩咐下去就是了。”
薑雁容被他摸頭的動作看愣,司徒耀自己也愣了一下。
半天,誰都沒說話。
就這麽保持著這個動作。
最後還是薑雁容打破了沉默。
“還是,讓王公公快些去準備吧……”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又抬頭看了看司徒耀,“我快餓扁了。”
她說這話時,雖然是有點不太好意思,但也因此,眼睛裏閃動著些許懇求地的無辜和無助。
司徒耀心念一動,如夢初醒。
“好,好。”司徒耀連聲說道,說著便返身往外走。
他在門口招了王德小聲吩咐了幾句,王德便答了聲是,很快走了。
薑雁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跟這位陛下麵對麵說話,她便穿好了衣服,從書架上取了本書下來,便坐到了桌旁。
紙一鋪,便翻起了書。
司徒耀回頭看,她款款落座,捧著一本書,神情恬靜。
這樣的她,是他從前從未見過的恬靜。
薑雁容似有所感,抬起頭來,便正好與司徒耀四目相對。
“陛下也喜歡看《二十四史》?”薑雁容將手裏的書抬了抬。
司徒耀搖搖頭,“沒事,你看吧。”
《二十四史》,那是他小時候看的東西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好好這些了。
司徒耀也往書架走,從上頭拿下了一本《資治通鑒》。
翻開的第一章便是《三家分晉》。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臣光曰:臣聞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
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受製於一人,雖有絕倫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為之綱紀哉!是故天子統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製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根本之製支葉;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後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職莫大於禮也。
……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苟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於天子而自立矣。不請於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於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
司馬光說,是周天子自己壞了自己的禮,壞了自己的綱常。
可如今,朝中馮相把持朝政,門生故吏無數、桃李滿天下。馮相勢大,皇帝式微,誰知道會不會在哪一日,他也走上這條自斷其臂的道路。
屋子裏靜到了極致。
司徒耀用力合上了書冊,落掌太重,發出“嘭”的一聲巨響。驚得薑雁容抬起頭來。
她往他手上的那本書看了一眼,便猜測道:“陛下在看《資治通鑒》?”
司徒耀嗯了一聲,沒說話。
《資治通鑒》,都說這是帝王之書。
可,若是傳聞當真,馮相把持朝政。那豈不是……
薑雁容倒扣了書,起身走了過來。就從他麵前拿起了那冊《資治通鑒》翻看起來。
“故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這話說的倒是真的。”薑雁容自言自語道。
司徒耀側目看她,薑雁容努力以稀鬆平常的口吻說道:“坊間傳聞,皇後娘娘盛寵無雙,乃後宮第一人。而整個馮家也都因為皇後娘娘的聖眷之隆而受益,連馮家的下人都踩上了青雲梯,扶搖直上。可是,臣妾入宮以來看見的,卻似乎並不是這麽回事。”
司徒耀依舊沒說話,就這麽打量著她,似乎是在等薑雁容的下文。
薑雁容反手把《資治通鑒》合上,又放在了桌上,“依臣妾看來,皇後娘娘的盛寵不衰和馮家興衰是相反的。是因為有馮家坐大,才有皇後娘娘如今的聲勢與地位。”
她頓了頓,在司徒耀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接著說道:“陛下是因為馮相、是因為馮家的勢力,才不得不對皇後娘娘多為眷顧,是也不是?”
“是。”司徒耀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你說的都對。皇後之所以是皇後,是因為她是馮相的女兒,是馮家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