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要這江山又如何
良久。
薑雁容才從那無邊的莫名的悲傷之中緩過來。
她好像,曾經在什麽時候也這麽難受過。可卻毫無印象,唯獨記得這滿天而來不可名狀的悲傷。
“娘娘,您怎麽了,您沒事吧?來人,快來人。……”妙玉著急忙慌地放下手裏的東西便奔過來。
妙玉原本是送煎好的藥來的,結果一進門便瞧見貴妃娘娘坐在地上靠著軟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像是喘不過氣來似的。
“娘娘,你這是怎麽了,要不要找太醫來瞧瞧?”
“沒事了。”薑雁容衝她擺擺手,深深呼吸了幾次,才喘勻了氣,扶著軟榻坐起來。
“娘娘,我還是找太醫來給您瞧瞧吧。”妙玉還是不放心,說著話便探著頭朝外頭喊:“晴雨姐姐,快……”
“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不必讓太醫專程跑一趟。”妙玉剛張口說了幾個字便被薑雁容打斷。
妙玉還想說什麽,薑雁容便抬抬手說道:“本宮說了沒事就沒事。不必再驚動其他人了。”
薑雁容態度堅決,不容置疑。妙玉委委屈屈地閉了嘴,走回桌旁把藥端過來,“娘娘請用。”
玉碗裏的要散發出如之前一般的苦味,薑雁容皺了皺眉,還是忍著不想喝的衝動,慢慢地一口一口喝進去。
……
棲鳳宮裏,皇後娘娘自打回來便冷著一張臉,仿佛十二月的寒霜,見誰都是如此。
整個棲鳳宮上下都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做人,生怕此時出了一丁點的錯處便會觸了皇後娘娘的黴頭,不得好死。
尤其是采芹,她奉茶上來的時候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生怕步子重了抖要挨一頓罰。
慢慢的,慢慢的……
采芹試圖輕手輕腳地放下茶盞,但由於過度緊張,茶盞樓下的時候手還是抖了一下,結果茶盞高了一分落下去,幅度太大,茶水也溢了出來。
馮佳雪驟然抬頭,怨毒地掃了她一眼。
采芹的臉色當場就變了,兩腿打顫就這麽跪了下去,“皇後娘娘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該死?何止該死,簡直該千刀萬剮!”馮佳雪滿臉戾氣怒不可遏。
皇後娘娘正愁有氣沒處兒撒,采芹這就撞在刀口上了嘛。
千刀萬剮四個字可是有千斤重的。采芹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嚇得連連磕頭,“皇後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隻是手……手抖了一下,娘娘恕罪,娘娘饒命啊!”
“閉嘴!”馮佳雪滿臉怒容的掃了她一眼,戾氣更甚。
采芹被馮佳雪這麽一瞪,整個人都僵住了,渾身冷得透透的,就像臘月寒冬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
絕望無比。
難不成,真的要她死麽?就因為一杯茶?
殿中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此時坐在一旁的顧美人衝著采芹搖了搖頭,那眼神仿佛是在說:“走。”
采芹愣愣望著顧美人,顧美人無奈地歎了一聲,輕聲說道:“皇後娘娘還在氣頭上,你們都退下吧。”
“娘娘?”采芹不敢置信地又去看馮佳雪。
“滾!本宮不想看見你!”馮佳雪依舊惡言惡語。
“多謝皇後娘娘恩典,多謝娘娘恩典。”
采芹卻如獲大赦,衝著她磕了三個響頭,便提著裙子往外退。
馮佳雪又抬眸掃了一圈屋子裏還待著的人,冷聲道:“還有你們,一個個都是廢物麽?滾!通通給本宮滾出去!”
“是,是!奴婢告退!”一屋子的下人應聲如迭,全都是如獲大赦一般,麻利兒地奪門而出,有多遠躲多遠去。
而包括采芹還有其他下人,他們跑走前無一不對顧美人投去了感激備至的眼神。
一晃眼的時間,偌大殿中,也就餘下馮佳雪、顧美人以及顧美人的貼身侍女采蓮。
顧美人側目看了采蓮一眼,吩咐道:“你也出去外頭候著吧,我與皇後娘娘有話說,看好了門戶,別讓什麽人隨隨便便進來了。”
采蓮聞言並沒有立即說好,而是看了皇後娘娘一眼,馮佳雪衝她點了點頭,她才說道:“是,娘娘。”
這話卻明顯是對馮佳雪說的。馮佳雪也並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異議。
顧美人暗暗捏緊了繡著一叢幽蘭的繡帕。但她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分毫不滿,甚至於她還擠出了一絲笑容,對著馮佳雪說道:“雪兒,你可是還在為了薑貴妃說的那些話而生氣。”
馮佳雪哼了一聲,沒說話。但她側目看了顧美人一眼,仿佛是在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
顧美人嘴邊的笑容幾乎一僵,但似乎是因為對這種狀況司空見慣了,她捏緊了繡帕,很快又擠出笑容來。
“雪兒,那位薑貴妃絕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可以關起門來生氣,但絕不能在她麵前露出絲毫破綻。”
“這話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馮佳雪仍在盛怒中,說話的口吻自然不會客氣到哪兒去。
“那個女人明明就是個小寡婦,卻居然能哄得陛下納她入宮為貴妃,貴妃啊!她算是個什麽東西。她陛下日日夜夜守在宜歡殿,有陛下的龍氣保佑,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本宮這個皇後算什麽,竟敢諷刺本宮連陛下的麵都見不著。她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出身,賤民堆裏爬出來的,飛上枝頭也還是個賤民!”
顧美人臉上的笑容僵在嘴邊,像被人迎麵打了一巴掌。
馮佳雪見她臉色不好,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幹幹的扯了扯嘴角說道,“顧姐姐不必在意,本宮沒有說你的意思。”
顧美人臉上一白,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一般,就這麽赤條條地站在那,無地自容。
嗬。顧姐姐。
她口中叫著姐姐,可心裏頭到底隻是拿她當一個下人看待吧。
一個連她母親身邊的心腹侍女都不如的下等賤民。
“雪兒不必在意,我自然是明白的。”顧美人慢慢笑了出來,臉上竟是沒有一丁點的不滿。
到底不敢在此與馮佳雪翻臉,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天大的不滿和委屈也得給咽回去。
馮佳雪忽地重重一個巴掌按在桌上,發狠道,“遲早,本宮非要把她那張臉皮扒下來不可!本宮倒是想瞧瞧,薑雁容那張麵紗下藏著的,究竟是如何傾國傾城絕豔無雙的容顏!”
……
陛下三天未眠,終於睡了一覺,便從午後睡到了入夜戌時。
薑雁容早早被晴雨妙玉盯著上床歇息,卻是許久也睡不著,好不容易昏昏欲睡時,忽然聽見了腳步聲,她猛地一下醒了過來。
將睡未眠時,警惕性是最高的,最容易被驚醒。薑雁容抱著被子忽然坐起來,卻是嚇著了躡手躡腳進來的陛下。
四目相對。
司徒耀一時頓住,像個被人抓了正形的梁上君子一般窘迫。
“你,醒了。”
“嗯。”
司徒耀小心翼翼問,薑雁容輕輕一聲答。
然後,就誰也沒有說話了。
屋子裏出奇的靜。隻有屋外的秋風瑟瑟。
“你……”
“我……”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也幾乎是同時一愣。
接著又是異口同聲道:“你先說。”
薑雁容怔了怔,“噗嗤”一聲先笑了出來。
“陛下在臣妾麵前如此小心翼翼的,不知情的說不定以為您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呢。”
司徒耀聞言一僵,鬼使神差的呢喃道:“誰說不是呢?”
薑雁容又是一怔:“什麽?”
“沒。”司徒耀迅速否認,仿似他剛才什麽都沒有說。
但他的呢喃薑雁容還是聽進去了的。
他說:誰說不是呢?
而那句話是對應她那句:“陛下在臣妾麵前如此小心翼翼的,不知情的說不定以為您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呢。”那也就是說,他其實是承認了,他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可是,他做了什麽呢?他又能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女人做什麽。
還是說,他所謂的對不起她的事情,就是指納她入宮這件事。
薑雁容心中暗暗一驚,但這些話終究不好明著問。
薑雁容沉吟了片刻,忽然抬頭看著司徒耀說道:“臣妾答應入宮那日,陛下說,您知道我心中所求。所以,雁容鬥膽問陛下,您當真知道雁容心中之所求麽?”
“嗯,知道。”司徒耀淡淡說道,仿佛這件事他早就爛熟於心。
“薑家滿門,沉冤待雪。你所求不過這一件。”
他真的知道!並非是糊弄她。
薑雁容大大吃了一驚,“可你……你是怎麽知道……你怎麽會……”怎麽會知道這些。
“有人告訴過我。”司徒耀在她的詫異中徐徐說出答案。
他雙目明朗,沒有一絲隱晦,沒有一絲隱瞞,他甚至是從未有過的月白風清。
“告訴朕這件事的那個人,她原本已經放棄了報仇。她說,為了天下大多數她,她可以不報仇。可這件事,是朕對她不起。她為了這個江山為了朕這個皇位,已經犧牲了太多,她不能連九泉之下含冤不白的父母因為這個皇位而辜負。”
司徒耀說著,頓了頓,又看著薑雁容繼續說道:“我欠她的,太多了。這一生一世都還不起。若為薑家昭雪能算是為她做的一件事,那不要這江山如何,不要這皇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