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楚蘭舟的影子
辰時左右,早朝才散了朝。
不過,陛下一退朝,後宮便傳遍了。就連陛下一下朝,鑾駕便往宜歡殿去的消息,也很快傳播開來。
此時,宜歡殿裏的貴妃娘娘經常早起的一番折騰之後,剛剛傳了早膳。她不喜歡人多,當著外人的麵她也不願意摘下麵紗,便讓晴雨她們在門口候著,她獨自在吃。
所以,司徒耀來時,薑雁容是並不知情的。
司徒耀的鑾駕到了門口便停歇了所有動靜。司徒耀到門口時,就連禁衛要行禮問安也被司徒耀以手勢打住了。
晴雨妙玉等人候在門口,率先看見了司徒耀,齊刷刷跪了一地,司徒耀擺了擺手,便徑自入內。
薑雁容盛了一碗小米粥,滋溜滋溜吃得正開心,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一頓,司徒耀便已慢悠悠走到了她身側。
“噗……”薑雁容猝不及防被小米粥嗆了個結實。
司徒耀快步上前,非常自然的就上前替她輕輕拍後背,說道:“沒事吧?”
薑雁容連連點頭,司徒耀送口水,她就趕緊喝了口水緩緩,還迅速咽了口小米粥壓驚。
司徒耀登時哭笑不得,“所以,是朕嚇著你了麽?”
薑雁容抓起麵紗覆在臉上,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陛下進來之前還是應該先說一聲兒的。臣妾這張臉,醜陋不堪,怕驚了駕。”
司徒耀聞言微微一怔,神色便瞬時黯淡了許多,“你怎麽會醜陋不堪,這個傷口想治好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往後你就莫要妄自菲薄了。”
薑雁容也是一怔,“……”她隻不過是順口這麽一說,找個借口罷了,他反應的為何比她人還在意。
薑雁容有些尷尬,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圓這個場了。
她大概停頓了一下,才擠出一句話:“……陛下說的是。”
這下,便換了司徒耀不說話了。
薑雁容也不知道該怎麽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早膳,站起身來,朝候在外頭的晴雨妙玉吩咐道:“晴雨妙玉,進來把早膳給收拾了吧。”
“是,娘娘。”
隻聽得一句齊聲的回答,晴雨妙玉以及四位嬤嬤便排著順序入內。
司徒耀看了她們一眼,其中一位周嬤嬤以朱漆方盤裝走了桌上的殘羹剩飯,另一位吳嬤嬤則收走了薑雁容用過的碗筷,鄭嬤嬤與王嬤嬤空著手,四個人便一道退下了。
這屋裏頭便隻有司徒耀與薑雁容,還有王德與晴雨妙玉五個人。
“陛下恕罪,今早我們這麽多人竟連自己的主子都護不住,最後還要貴妃出來圓場,都是奴婢沒用,險些讓貴妃娘娘置身危險之中,請陛下治罪。”司徒耀尚未開口問責,晴雨便頭一個下跪請罪。
晴雨才說完,妙玉也緊張地跟著跪下請罪道:“陛下,妙玉無能,是妙玉沒能護住貴妃娘娘,這件事不是晴雨姐姐一個人的過失,請陛下連妙玉一同治罪。”
司徒耀聞聲看了看晴雨,又看了看妙玉,這才瞧著薑雁容,詢問道:“貴妃對於她們所說,有何不同見解。”
薑雁容撫了撫發髻,坐了回去,淡淡說道,“今早的事情與她們幾個有用沒用沒什麽幹係的,皇後娘娘鳳駕當前,一個侍女難不成還敢衝上去與她硬碰硬不成?這話說起來也不通。”
陛下自重明殿來,路途雖不遠,朝服也未換下,但他是這天下的主人,他若是想要了解一些宮裏頭發生的事,時間也足夠了。
晴雨與妙玉都是一臉的詫異,王德也是一臉的驚訝。
司徒耀反應倒是還好,就那麽微微一怔,便笑了,說道:“你們還不謝過貴妃娘娘寬宏大量宅心仁厚。”
晴雨妙玉聞言又是一驚。
“多謝貴妃娘娘寬宏大量!”晴雨與妙玉驚喜之餘,鄭重磕了個頭。
“嗯。”薑雁容淡淡道,並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司徒耀也“嗯”了一聲,徐徐吩咐道:“你們八個,每個人各自去領十板子。往後若是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朕決不輕饒。”
司徒耀說話的口吻,平板平靜,毫無波瀾毫無起伏,聽不出絲毫怒意,卻是不怒自威。
“是,奴婢們明白。奴婢告退。”晴雨妙玉低著頭齊聲說道,說著便躬身退了出去。
王德也告退道:“陛下,貴妃娘娘,奴才也先行告退了。”
下人先後退走,這屋裏便又餘下司徒耀與薑雁容兩個人了。
司徒耀身上穿的是還是上朝時的朝服,頭戴黑金冠冕,身著墨色的龍袍,龍袍是墨色流雲暗紋的底子,用了大量的金絲繡線,龍飛九天的模樣被繡在整件衣裳上,龍頭正好繡在前襟,龍目如點,威風凜凜,栩栩如生。
他腳上穿著一雙與龍袍同色的靴子,倒是沒有多餘的紋飾。
這一身裝扮,讓生得絕豔的司徒耀又多添幾分帝王的氣勢,舉手投足,睥睨天下之意渾然天成。
司徒耀稍稍挪開了凳子,便挨著薑雁容坐下了。
薑雁容眨了眨眼睛,立時便站起身,“陛下?”
“你就不問問為何,方才你都說皇後來宜歡殿鬧事之事不是下人之力可違抗,朕也同意貴妃宅心仁厚寬宏大量,最後卻還是處罰了她們幾個人。”司徒耀盯著薑雁容說道。
但司徒耀的目光太過炙熱,薑雁容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薑雁容稍稍別開了視線,說道:“陛下如此行事,必然有陛下的用意,臣妾不敢擅自揣摩聖意。”
“若是我讓你揣測我的心思呢?”司徒耀的目光鍥而不舍地追隨者她,眼裏的光芒猶如星光,就連自稱也變了。
薑雁容麵紗下的嘴角微微一僵,幹笑道:“……臣、臣妾確實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司徒耀眼中如星光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他才說道:“既然你不願知,我也不勉強你。”此時他說話的口吻,已與方才截然不同,口氣生硬且刻板,不知是生氣了怎麽了。
說完話,他便扶著桌子站起身,便喚了王德入內。
王德原本就在門外候著,也不曉得他聽沒聽見陛下與貴妃的對話。他進來便躬著身子在那兒聽吩咐,“陛下。”
司徒耀吩咐道,“回長生殿。”
王德也不敢去看薑雁容,便答道:“遵旨。”
陛下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走便走了。王德臨走前,卻是回頭看了薑雁容一眼,就那一眼,叫她莫名有一種:她在無形中狠狠傷了天子的心的錯覺。
薑雁容良久不語。
她不說,可不代表她真的不明白。
陛下那時候讓她說話,是為了讓晴雨妙玉明白她這個貴妃的寬宏大量。他然後再行處罰,目的便很清楚了:貴妃是宅心仁厚的,她可以寬宏大量不忍懲處她們,可晴雨她們身為下人護主不利,陛下不罰她們不能服眾。
而陛下將晴雨妙玉她們八個人一起罰,便是要她們八人同心,同去同歸。也是要她們明白,她們八個人不是獨立個體,是一個整體,任何一個人單獨行動造成的後果,都要八個人共同承擔。
可謂小懲大誡,也是為了讓她們都記住:她們的主子究竟是誰,她們在宜歡殿伺候貴妃娘娘,要做的究竟是什麽。
她不當著這位陛下的麵說出這些話,是不希望他覺得她心機深,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
她不願意說,也是因為,陛下看她的眼神,總像是透過她這張臉,在看另外一個人。
那個,曾為了扶持他而東征西戰名震四方的一代赫赫女戰神;那個為了扶助他登上帝位,傾盡全力竭盡所能,最後卻不得善終的,名叫楚蘭舟的傳奇大將軍。
那個曾官拜至一字並肩王王的女子,那個戰功赫赫的女將軍,她人生最好的十年都因為陛下而奉獻在了馬革裹屍裏,最終卻成了寂寂深宮中,一個可有可無的婕妤,然後香消玉殞。
陛下現如今不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這張臉,在看那個曾經為他傾注一切如今已經天人永隔的可憐女子。他所有的寬容,包括對她自稱“我”、而非“朕”,也是因為大將軍楚蘭舟。
她從沒想過,她薑雁容竟有朝一日也會成了旁人的影子、旁人的替身。
她內心慶幸她與大將軍楚蘭舟的相似,卻又莫名恨透了這份相似;她想利用這層便利,心中卻有深深的不甘。薑雁容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怎麽了。
自打入宮……不,自打見到這個皇帝的第一麵,她就亂了。
被她拒絕時,他那副生氣了的樣子,她看一眼便忘不了了。王德的眼神卻在說:娘娘怎麽能傷了陛下的心。
他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
一室寂靜。
薑雁容獨自坐了良久,心中莫名沉沉的,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試著閉目養神,也無濟於事,久久不能平複。
薑雁容索性便從嫁妝裏翻出了一本老子的《道德經》來看。
月笙哥總說,心不靜便去看書,看著看著,便靜下來了。
「道德經」: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薑雁容盯著第一章反反複複看,反反複複地念。
忽然,薑雁容的心口莫名一疼,一股尖銳的痛意緊跟著襲上腦門。她的眼前一發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