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我想見他
黃泉路上,不願往生的人魂一路哀嚎。
常勝腰上係著一個碎花圍裙,此時正鍋碗瓢盆齊飛,忙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
他瞅了瞅旁邊不勝其煩的陰兵,問道“兄弟,什麽情況,最近怎麽死了這麽多人?”
那陰兵說“人間大亂,四分五裂,打仗呢。”
“哦。”天下分分合合也是常事,常勝唏噓了幾句,又往鍋裏加了幾勺忘川水,攪了攪,將碗一字排開,開始盛湯,“既然如此,那就不讓你們選口味了。”
“這孟婆湯,什麽時候還能選口味了?都有什麽口味啊?”
“鹹甜鮮香,麻辣酸爽,”因為手上太忙,常勝分不出心來細細介紹,便總結道“總之,你想要的味道我都有。”
“把孟婆一職做成了廚子,你倒是個人才。”
“沒辦法,做一行愛一行嘛!”常勝抬起頭來,準備露個開朗的笑容,剛才咧開嘴,一見來人,驚了一跳,“你、你誰啊?!”
一頭泛著紫光的長發無風自舞,狹長的丹鳳眼睜了一半,顯得有些懶散,眉毛不似男子般粗壯,倒像根細枝伸進了雲鬢裏麵,看起來如此涼薄,嘴唇卻很豐厚。
這麽騷包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見。
常勝指著他那泛著光澤的柔順長發,使了好大力氣,才忍住了問他洗發水品牌的衝動,“你這頭發……”
“哦,”那人說道“用烏頭花染的。”
“……”烏頭?是有毒那個烏頭嗎?不會吧不會吧,竟然有人用毒物染頭嗎?
隨著他說話間的擺動,左側發間露出了一抹嫣紅。
喲嗬,挑染?!常勝指著那縷紅發,“這莫不是彼岸花染的?”
“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胡說!”那人語氣一下子激烈起來,說完,湊近了常勝交代道“以後莫要這樣說,烈與詞對彼岸花愛重得很,聽了你這話,還不得把我叨死!”
“……”看來確實是彼岸花沒錯了……常勝瞧著他倆說了半天,換了往常,陰兵們早圍過來一起八卦了,此時卻隻微微低著頭,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心中不由懷疑起眼前人的身份來。
他大概怎麽也想不到,在他心目中是托尼老師一般的存在竟然就是這個地方的主宰——冥王菁華。
瞧著常勝幹這孟婆的活,寵辱不驚,雖忙不亂,不由起了愛才的心,菁華同他說道“你方才說得很好,幹一行愛一行,這孟婆之職,你當得。”
“我當什麽當,烈與詞不是當得好好的嗎?我不過是個代班的。”常勝心想,果然是個冥官,可不能叫他發現烈與詞翹班,於是又補充道“她近來心情不好,過幾天就會回來派湯的!”
丹鳳眼一掃,菁華看向了葬花亭,慢悠悠道“她這孟婆,大約快要做到頭了。”
什麽意思?常勝想問,卻被對方拍了拍肩膀,“你適應能力極強,與其去輪那畜生道,不如就在這裏感悟,待哪天你放得下了,看得開了,想回去了,也就能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去了。”
“……”常勝張了張嘴,想反駁卻沒說話。
酷愛染發的冥王飄然離去,陰兵們又開始活泛起來,常勝這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過他也未多想,因為實在太忙了。
待到湯不夠了,他便提著一個破桶去到忘川河邊。
這桶很有意思,雖然是破的,卻可以裝很多的水,隻要他相信。
他相信它是個無盡桶,那就可以裝無盡的水,他不相信它能裝水,那就是個真破桶,一點水都存不住。
常勝從沒見過烈與詞打忘川水,於是不得不相信了這個設定,但他真的很苦惱,他已經很努力的麻痹自己不去看那桶上的破洞,卻仍然無法相信它可以裝無盡的水,是以,隻得一趟趟自取。
烈與詞靠著不死樹正在飲酒,見常勝來了,百無聊賴的問道“你為什麽就是不信它可以裝無盡的水呢?”
“我明明已經看見這破洞了,不能當看不見啊,我也很想相信它,可再怎麽騙自己都沒用,我有什麽辦法!”
“……”騙自己無用麽……
常勝無心的一句抱怨卻擊中了烈與詞的心,她皺了皺眉,又喝了一口酒,看著身旁的不死樹,又問道“你說這樹也是奇怪,生在昆侖還翠綠發光,怎麽長在黃泉就這副凋零模樣?!”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常勝一時嘴快,道“在這裏你雖然隻是個平平無奇的湯婆子,在鳳穀不也是明媚光鮮的女殿下嗎?!”
“……”
一句一刀的常勝終於把天聊死了,他在忘川河裏擺弄著那破桶,低頭說了句“對不起。”
烈與詞卻沒反應,手裏攥著的酒突然有了千斤的重量一般,提了幾次都提不起來。
常勝半天都打不起一桶水,幹脆將桶扔了,坐到烈與詞身邊,再次說道“對不起,我無心的,也不知道今天怎麽回事,自從托尼老師與我講了些奇奇怪怪的話,我就有些心緒浮躁。”
聽到個新鮮的詞匯,烈與詞的精神好了點,她問道“托尼老師……是何人?”
常勝便把那人樣貌說了,烈與詞笑了一下,“原來你見過冥王了啊,我也是很久沒見他了,上次見他還是一頭白發,怎麽,如今換成紫色了嗎?”
竟然真的是冥王嗎?本來還有點懷疑陰兵們坑他的呢,瞧著常勝複雜的神色,烈與詞問道“怎麽,你看他眼睛了?”
眼睛倒是沒看,光顧著看他的頭發了……常勝搖了搖頭,“當時很忙,哪裏有時間去看他眼睛,怎麽,他眼睛有何不妥?”
“你知道回溯鏡嗎?”
“聽桃枝枝提起過。”
烈與詞點了點頭,“那就好說,他的眼睛跟回溯鏡差不多,不想看到過去,就不要看他的眼睛。”
“……”常勝很快想道“既然如此,那他們還去盜什麽回溯鏡,直接去找冥王深情對視不就好了?!”
“我說差不多,不是完全一樣的意思,”烈與詞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回溯鏡裏是完整的記憶,人這一生悲歡離合,什麽都有,回溯鏡能看得齊全,但冥王眼裏,隻有記憶深處那些最痛苦的折磨……你不會想看的……過去如果能過得去,你我都不會在這裏。”
看著常勝一副驚懼的模樣,烈與詞安慰道“放心吧,隻要不認真的去看他眼睛,就不會被過往牽絆糾纏。”
“……他這樣……”
“嗯,他這樣,沒什麽朋友的,所以他常常半闔著眼。”烈與詞說道“早年,我用鳳穀的風霜雨雪給他做了一條白綾,他有法力,縛上也不會看不見,他卻嫌棄白綾遮住了他的無雙美顏,不願意戴。隨他去吧,左右也是一個任性之人。”
“也……”常勝及時打住了話頭,心想可不能再插刀了,便轉而問道“如此看來,你們倒是朋友。”
“是啊,我們是朋友,”烈與詞歎道“如若不然,他怎會幫我養魂,又在我衰竭之時,收留於我呢。”
常勝看她提及往事,神情不對,不惜出賣冥王,連忙轉移話題道“那他拿了彼岸花染發,卻為什麽還怕你知道?”
“他拿了彼岸花染發?!”烈與詞坐起身來,臉上的怒氣很快消散,她搖了搖頭,“不,他不會的。”
“你來了黃泉多久了?不知道彼岸花並不是花,乃是一個個人魂嗎?”
“不會吧?”常勝一臉“想不到他是這樣的冥王”的表情,驚道“他堂堂一個冥王,為何要將人魂掛在頭上,不覺得……驚悚嗎?!”
“……驚悚嗎?還好吧,總比掛骷髏頭好看吧?”
常勝“……”這是好不好看的問題嗎?!
烈與詞想了想,又是搖頭,又是歎息,“連你都能碰見他了,看來他終於放棄了啊。”
常勝求知欲甚強的追問起來,烈與詞卻並不想講故事,“此事說來話長,總的來說,大約便是,他頭上的紅發,封印著他愛的靈魂吧。”
“這世間的情愛啊,真是……”
常勝等了很久,烈與詞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她幹脆放棄,又開始喝起酒來。
常勝搶了搶她的酒瓶,沒搶過,便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當喝醉了是好事?醉了隻會讓執念變得更加清晰。”
烈與詞愣了一下,看向他,“你如何知道?”
“……”常勝躲過她探究的目光,起身又去撈那破桶。
“我也不想喝啊,”過了很久,烈與詞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可我不喝,怎麽壓得下去……”
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常勝泄氣的看著破桶,今天這桶真是作怪,他幹脆坐在河邊,扭過頭去問烈與詞,“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烈與詞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才努力發出聲音,“聽說他被囚在姻緣殿裏,永失自由,我想去問一問他……”
“問什麽?”
“……問他去了一趟回溯鏡,可曾……”
“可曾想起你來?”常勝接過話,說道“他若想起你來,區區姻緣殿,關得住他?”
“……或者,問他可曾……”
“可曾後悔將你拋下?”常勝搖了搖頭,再次說道“別找借口了,你說實話吧。”
“我,我……”烈與詞舉起了酒,湊到嘴邊卻沒喝,頓了頓,她終是將酒扔了,“我隻是想見他。”
“這個念頭一起,我便喝一口酒壓下去,又起又喝。”
“但我知道,我還是想見他。”
“我不知道我們還能說什麽,但我,想見他!”
一連說了三個“想見”,烈與詞的臉上已沒有了猶疑。
常勝笑道“那你就去呀,冥王都誇我這孟婆一職做得極好,你可不要怪我搶你飯碗。”
烈與詞也笑,掐著神行訣,對常勝說了一句“謝謝”。
姻緣殿裏,聽得有人落地的聲音,月下仙人頭也沒回的開始嘲弄,“這些後輩也太不讓人省心了,讓我猜猜,又是哪個小神讓天君傷腦筋了啊?”
“歸虹。”
這名字就像一個咒語,將月下仙人定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