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越不過的劫(下)
在這裏,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越綾是真心喜歡這個門派的,也是真心想長留在這裏。
她甚至把這裏當成了家。
不是說新生嗎?為什麽又回去了呢?!
還有小師妹,不是說好一起留在這裏的嗎?
越綾沉浸在內心世界的崩塌中,對外界置若罔聞,恍然間似乎聽到長老們說要將計就計。
幾天後,她被推選為逍遙門下一任新門主。
她入門時間短,人也年輕,資曆不足,眾人當然不服,長老們就說,那些所謂的正派已經召集人馬,現在就潛在山下,欲一擁而上,覆滅我派!在此之前,新門主會召開誓師大會,屆時會表明與他們死戰的決心。
門派生死存亡之際,眾人接受了這個安排。
此事傳開,越綾一時間便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
她從前也問過,為什麽逍遙門會成為眾矢之的的邪教,他們告訴她,因為所謂的正派製定了屬於他們的一套行事準則,並要求別人也要遵照他們的標準,他們不願意,自然就成為了異類。
她信了,但她當了門主後,才發現,原來這個門派裏確實還有大奸大惡之人。
他們能殘忍的虐殺正派的探子,也能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理由將屠刀揮向在山上迷失方向的農戶。
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都是為了逃脫律法而上山入派,即便現在已經改邪歸正,但也改變不了他們從前作惡多端的事實。
可是越綾來了後,那些快意恩仇的日子也不為假。
她不禁迷茫了。
這個世界,到底誰正誰邪?到底何為善惡?
她付出真心的門派無人可問,但她傾心相交的小師妹可以問。
自上次被抓,她便一直被關在牢裏。
“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因為你不怕死,所以你闖過了幻境,就因為這個,長老們就決定待你完成任務回去收你為徒,可卻絲毫沒有提起我來!這公平嗎?!還有大師兄,他把我撿回去就是為了陪你,他心疼你怕你受欺負,就把我丟出去當擋箭牌,我可不會如他的意!我每次都告訴他,你過得很好,他給你買的東西,我全部都扔了!你看,你們還不是被我耍得團團轉!不過現在好了,等你死了,我立下功勞,長老們就會收我做徒弟,大師兄以後也隻會關心我一個人!別怪我心狠!怪隻怪你出身低賤,本來就不配得到這些!”
越綾看著對方那張從未露出過輕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清晰的嫌惡和嘲弄,她不敢相信,卻還是掙紮著問“眾生平等,這還是你對我說的……”
小師妹愣了愣,繼而狂笑起來“你竟然會信這個?真不知道該說你純還是蠢!若是眾生平等,你又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那些含著金鑰匙出身的人上人,他們出入的場合你能去嗎?他們尋歡作樂,你在挨餓受凍,甚至為了得到他們的施舍,你還要卑躬屈膝,你告訴我,這平等嗎?”
“……”
“該你的命你就要認!老天不準你不認!你要是早認了,說不定現在也是哪家青樓的頭牌了!哈哈哈哈哈哈……”
“……”
越綾什麽都沒說,悄悄幫著她,將她放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要她看著她被處死,她也不忍心。
就當還她贈藥還有接濟的恩情吧,她這樣想著。
長老們因此大怒,抬手就給了她一掌,身體飛出去撞到牆上,她當即嘔出一口血來。
不過,她臉上絲毫沒有怨恨,自己種的因就自己吃這果,這很公平,這樣想著,她便慢慢爬了起來。
門派裏的人來到這裏,無論過去如何,肯定都是不想再回頭重操舊業,換一個人生,壞人未必還是壞人,當初門主建立逍遙門或許就是這個意思。
隻是世人不知,如今的門主卻是一個清清白白,手上未曾沾染過半分鮮血的人。
越綾其實知道,長老們也不是要她做門主,隻不過讓她成為一個靶子而已。
果不其然,誓師大會上,她就察覺到了四周時不時緊盯著她的目光。
人群熙攘,她一眼就看到了混在其中的小師妹。
她竟然還未離去,是想親眼見到自己身死嗎?還真是執著。
她想著,也好,若真死了,身邊還有個認識的人,也不錯。
她看著那些看著她,等著她說話的人,裏麵不乏有她這樣,擁有難堪過往的可憐人。
他們不該死在這裏。可自己,又有什麽辦法呢?便連自己,恐怕今天也要死在這裏。
越綾心中悲憤不已,她抱著一盆瓜果,躍上了山門。
樓裏的姑娘們多愛穿豔色衣裙,她從前從來不穿,但她今天特意挑了件紅得像火的勁裝。
姑娘們教了她許多年的儀態,她在這裏丟得幹幹淨淨。
她敞開雙腿,抖了抖,額前的碎發飄到了眼睛裏,她用手撥開,對著下麵的人大聲的笑了笑。
心裏卻因為自己這些反常的舉動感到異常的興奮和緊張。
世人欺她,騙她,背叛她,她又何必再拘著自己!
不就是做一個十惡不赦的女魔頭嘛,她認命,她做得來的!
於是隻聽她道“既然上天非要讓我做這個門主,那我今日便在此立誓,從今往後,殺戮是我派唯一的行事準則!殺殺殺!殺盡這天下所有與我們作對的人!我派逍遙,唯殺可止!”
群情激憤,門人振臂高呼“我派逍遙,唯殺可止!我派逍遙,唯殺可止!……”
越綾跟著揮了揮臂,一把站了起來,她看到小師妹驚訝的眼神,猖狂的笑了起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暢快的歡笑過。
卻不知,路過的散仙季青已經掏出了仙丹。
正在此時,人群裏掠起一人,竟然能直飛衝天並朝著散仙手裏的仙丹而去!
斜斜的一道法術打到那人身上,他立時墜落下來,倒在地上不動了。
那肉身裏的靈魂卻爬了起來,他回過頭來一看,發現是步霄與故淵二人,忙道“上神助我!”
故淵指了指不為所動的步霄,兩手一攤,露出一個無能為力的表情。
便在這時,散仙季青已經將仙丹丟進了越綾口中,一道天雷,將她炸成了煙花。
步霄走到魂體身邊,問他“她被人欺壓你看著,她無家可歸你看著,她身陷囹圄你看著,你掙脫原身,不惜以魂體相抗,為的就是阻止從前的自己丟下那顆仙丹?”
魂體轉過身來,正是入鏡後的季青。
故淵看見他如此模樣,拍手道“哎呀,我怎麽忘了還有這個法子可以脫身!”
步霄當做沒有聽見,繼續問季青“你仙身何在?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若是仙身有損,你可就永遠無法再回去了!”
季青置若罔聞,看著升空後的越綾,她的嘴巴似在微微顫動。
“她是不是在說話?!我當日並未聽到她說話!快,讓我聽聽,她說的是什麽?!”
步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故淵,後者點了點頭,他便布置一番,將越綾的聲音傳到他們耳中。
“那些人說的沒錯,小師妹也說得沒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們。看吧看吧,我所鍾愛的一切,果然全部都毀滅了!”
他們看向山上,小師妹振臂一呼,正派人士湧上山來,激戰之下,山門都被推成了平地。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鬥,步霄已無心再看,轉向季青說道“她們說到眾生平等時,我看見小師妹臉上有過瞬間茫然的神色,那是你附在她身上與越綾說的吧?”
“你借用凡人的身體靠近她,安慰她,卻不知道命運的反噬,隻會加劇小師妹背叛的傷害,從這以後,她再也不會讓任何人靠近了。”
“此後發生的事,你都已經知曉,不必再看,快告訴我你原身何在?”
“不對。”季青喃喃道“我要看的根本不是這些!”
他話音剛落,越綾散仙之身已經鑄成,天邊隱有金光歎息,說道“你是混沌結束,天地初開的第一縷光,後因感情用事,險令天地重新閉合,由此獲罪於天,須得曆盡天下所有黑暗才能重得神格,此番中斷曆劫而飛升,是禍不是福啊!”
“這是誰的聲音?我從前怎麽沒有聽到過?!”季青仔細的瞧著越綾的神情,“她也好像沒有聽到!”
兩人都看向步霄,後者搖了搖頭,“既是天地初開的第一縷光,那她獲罪於天的事情定是在回溯鏡被鑄造之前,是以這裏看不到她的那段過往。”
“所以,”季青又激動起來,“你為什麽要阻止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現在撥亂反正還不行嗎?!”
步霄還來不及回話,耳旁又聽得越綾說道“原來愛,是毀滅啊。”
季青神魂俱顫,再也支撐不住,靈體無淚,他卻還是捧著臉蹲了下去。
“看著她受難,我忍得好辛苦,即便就在她的身邊,我能做的也很少。因為我知道她是在曆劫,我也知道,隻要阻止了從前的自己賜她仙丹,她就不會認識我,我們之間的種種都會消失!而她之後,哪怕會被這些人間正道亂劍砍死在山門前,我也都能忍住不去相救!你也聽見了那道金光所說,此番飛升,終成禍事!天帝明明也說過,或許再曆幾世劫她就能擺脫這種命運,為此我什麽都願意去做!你為什麽不幫我?!你為什麽要阻止我?!”
步霄看著狀若癲狂的季青,他語無倫次的喋喋不休,眼裏已看不見他人,步霄見他眉心隱隱泛出紅光,忙用法術讓他強製冷靜下來,“你已經入了執,莫要再想。更何況,天帝說的幾世未必就是你所以為的幾世,畢竟,她可能是很古老的神祗。曆經所有黑暗,這劫可不是你想的那麽容易化解。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但入鏡之前我便說過,你們隻能看。”
“我沒有改變別人,隻是改變我自己都不行嗎?!”
“入鏡本就得進誅仙陣,若是生了變數,你們將會毫無生機,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們亂來。”
“更何況,你看。”步霄指著山間疾馳的一襲白衣,那是迎仙門的大師兄。
“你附身凡人,起身飛天的功夫,拖慢了整個事件的進度,他因此沒有趕到,沒有見到越綾最後一麵,由此生了心魔,以後怕是不能善了。”
這個大師兄對越綾做的已經夠多了,隻是用錯了方式,還所托非人,季青一雙眼隻看著越綾,未曾注意過周圍的人事變化。步霄歎了口氣,此事待回去後,恐怕得與司命星君提個醒。
“人在局中,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個道理,你不是不明白。”
“那我該怎麽辦?越綾該怎麽辦?”
麵對季青無助的目光,步霄想了想,說“首先,找回你的身體。”
比較幸運的是,季青的身體並沒有被修行的妖精鬼怪奪走,步霄順著他之前付諸其身的法印順利的將其找到,隻是雖然季青穿回身去,卻仍然不大想理他。
步霄也不在意,剛想帶著他們去尋月仙,他自己就迎麵撞了上來。
“你怎麽……”
步霄還未問完,便被月下仙人一把拽住了,“這什麽破鏡子,黑漆漆的一片,我什麽都看不見!好不容易看見前麵有個人影挺像你,我追著跑了半天!嘿,還真是你!得了,什麽也不說了,你快帶我瞧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話音剛落,他們二人的手相接之處發出一道刺目的金光,故淵與季青睜不開眼,二人剛一遮擋,兩人就不見了!
“哎,等等,我們呢?”
季青沒有接話。
“啊這,我們是不是自由了?”
話音剛落,兩人對視一眼,分頭一跑,都撞到了無形的屏障上!
“好你個步霄!這又是什麽時候下的結界啊!你們戰神手腳都這麽快的嗎?!”
兩人頹然的坐在結界裏,一個始終沉寂,一個罵罵咧咧。
“戰神了不起哦,連個花草樹木背景板都不給我們當!瞧著我們多稀罕似的!呸!當然,我絕對不是想看他們這些戰神的過往,我就是……擔心……對,擔心!說起來,我是真的有點擔心,雖然他很強,但他現在也不是沒有弱點的人了……所以,怎麽能不帶上博古通今的前百仙院院首我呢?!咳,氣死我了!”
罵了半天季青都不搭話,故淵用胳膊頂了頂他“哎,你說說話啊,你不說話,顯得我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像個神經病似的。”
“……”季青張了張口,說道“進了誅仙陣,待我們隕滅後,她們該怎麽辦呢?”
“……”故淵默了默,從懷裏摸出折扇把玩,望著扇麵上安靜煮茶的女子像,思緒一下子又飄了好遠,以至於他很久才回道“你還是別說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