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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越不過的劫(中下)

  災難發生後,幸存下來的人,第一時間得到的往往不是同情,而是懷疑。


  為什麽大火發生前,你剛好離開?


  為什麽樓裏所有人都死了,隻有你活著?

  越綾不說姑娘們叫她買桂花糕的事,也不說除了她,還有跟著她看管她的兩個壯漢,明知道找到他們,她就清白了,明明也知道,他們既然跑了,便不會再回來為她作證。


  所以她隻是問“有人活著,不好嗎?”


  官爺把驚堂木一敲,喝道“問你的話,你就仔細答,莫要顧左右而言他。”


  “本官再問你,事發後,你為何要慌張逃跑?”


  越綾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她露了一個笑,說“因為她們喊我跑。”


  “他們是誰?是你的同夥嗎?”


  “她們……”越綾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卻流不下淚來,“是我的娘親。”


  “是她們使喚你放火的嗎?”


  “……”越綾沉默了,驚堂木又再響起。


  “快說!”


  “她們……”越綾艱難的說,“在火裏唱歌。”


  “……”官老爺問不下去了,喚了人,傳了個大夫來瞧,大夫搖了搖頭,官爺憤怒了,“給我打!打到她肯好好答話為止!”


  是的,她沒有生病,也沒有瘋魔。


  她甚至咬緊了牙關,棍棒加身也沒有哼出一句。


  但最後,她還是被判了秋後問斬——那麽多人命,總要有人背負。


  “我叫越綾,越是翻山越嶺的越,綾是綾羅綢緞的綾。”


  穿著囚衣,哪裏也去不了的越綾在臨刑前這樣對自己說道。


  她低頭看著手裏用送行飯換來的一盒桂花糕。


  大火那天,手裏的桂花糕早已滑落在地,被人群踩成了泥,以至於讓她隻要一想起那場火,鼻子邊便縈繞不去都是桂花糕的香氣。


  她想,便是去地底相會,也要將它帶上才好。


  大刀在陽光下泛起白光,越綾心裏覺得平靜極了,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疼痛卻遲遲不來。


  一聲急報傳來,馬上的人圍著密布的百姓轉了一圈,宣布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一時嘩然,無人再顧得上刑台上的死囚犯。


  這麽悄無聲息的宮變還真是聞所未聞,怪不得新帝立馬趕來收買一波人心。


  越綾卻充耳不聞,知道自己還要繼續活著,這個事實像抽去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癱坐在地,抽抽的哭泣起來。


  有百姓指著她說“你瞧,她都高興得哭了!”


  另一個人就答“那當然咯,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可越綾並不想這樣活著。


  她不由越哭越大聲,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大火失親那天沒有哭的全部哭回來一樣。


  最終,死刑改為流放。


  隻是行至路中,押送他們的人卻打了上她的主意。


  他們瞧著她不會反抗,將她拖入了山間樹林。


  在撕扯她衣服的時候,越綾像是魂魄回到了身體,突然劇烈掙紮起來。


  一群青樓女子將她養得清清白白,能登大雅之堂,她寧願死也不能白瞎她們的心意!


  正雙拳難敵四手之間,一把劍橫插了過來!

  為了躲開,他們暫且從她的身上翻開,隻見一身白衣飄過,再看原地,哪裏還有什麽人在。


  “什麽人?”


  他們驚慌的嚷了幾句,無人回應。


  “這可怎麽辦?”


  “就說路上突發急病,死了。”


  幾人商量著回到隊伍,重新開拔,前往流放之地。


  他們走了很久,白衣才帶著越綾從樹上落下。


  等了半天,見她也不言謝也不感恩,白衣摸了摸鼻子,自顧自的走了。


  走出挺遠,回頭一看,越綾還在原地。


  他不由又走了回去,“你還不走?”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家呢?”


  “沒有。”


  “親人呢?”


  “沒了。”


  “……”


  最後,白衣將越綾帶回了他的門派。


  她這才知道,這個人是門派裏頗受人愛戴的大師兄。


  十幾歲學武藝,已是遲了,他卻不想放棄,認真對她說道“你生成這樣,不學點武藝傍身,怕是容易吃虧。”


  “沒有師父收你無妨,我教你便是。”


  隻是他不知,他對越綾愈加關照,便愈為她招來愛慕者的嫉恨。


  越綾卻是沒有理會,左右不過是換了批人欺負她而已。


  被子裏常常會發現蟲蛇鼠蟻,她麵無表情的抖一抖,也就罷了。


  不是不怕,隻是知道沒人安慰,漸漸的也就不怕了。


  後來她們又將她的被子扔出房去,她在哪裏撿到就在哪裏睡一覺。


  隔三差五就有人借著指點她練功來教訓她一頓。


  漸漸的她就變成了一個“怪物”一般的存在,隻要有人跟她不是對立的,就會得到大家的對立——盲目的從眾真的很可怕。


  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也很可怕。越綾常常覺得很累。


  偶爾她會朝著有光的方向,抱著自己,默念“我叫越綾,越是翻山越嶺的越,綾是綾羅綢緞的綾。”


  過了幾年,就再也念不出來,長長的一句話,隻剩下三個字“不夠了。”


  娘親們用生命換來的,她活著的勇氣,已經不夠了。


  就快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門派裏的大師兄又撿人回來了。


  是個機靈的小師妹,與她不同的是,她討好的取悅了所有人,包括她。


  她總是悄悄的給她提供一些幫助,一瓶傷藥或是一個饅頭。


  有了她從中聯係,大師兄也不經常來看她了,連教功夫也是先教小師妹再讓她轉教她。


  越綾也不在意,當被欺負已經成為一種常態,最開始因為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大概也因為大師兄對她淡了,她又從不反抗,欺負她的人失去了興致,反而從劍拔弩張的對峙變成了視若無睹的漠然。


  小師妹就不一樣了,她總是趁著她獨處的時候跑來與她說話,說的都是關於她自己的芝麻蒜皮的小事情。


  說的次數多了,再問起越綾的事,她竟然也願意開口了。


  兩個交換了秘密的女孩很快變得親密起來。


  恰逢門派裏組織了一場試煉,她們二人便為一組,一同闖過了重重難關。


  等她們從幻境裏出來,才知道,這個叫迎仙門的門派竟然是個修仙門派,此次試煉是為選出合適的人幫助下屬門派剿滅邪教。


  修仙門派一向不問世事,自然也不願意插手門派爭鬥,但人家求到山門前,也不好什麽緣由都不問。


  但他們也說了,雖是魔教,卻仍不能替他們做武力支持,下麵的幾個門派一商量,便說,他們正派雖然同氣連枝,但到底還是第一次團結作戰,怕有心人臨陣倒戈,便由迎仙門出人作內應就好,他們也好放心,到時候內應外合,魔教定能鏟除幹淨。


  迎仙門應了,借一場試煉,打算找兩個心誌特別堅定的人,這一找,就將越綾找了出來。


  無論那幻境是刀山還是火海,隻有越綾不管不顧的一路往前跑去。


  長老們犯了難,二人一組,有一人過關便算都過關了,隻是越綾那小師妹並沒有通過幻境的試煉。


  “無妨,一個什麽都不怕,一個什麽都怕,兩人互補,或能互相牽製,便讓她們兩個去吧。”


  門主一錘定音,越綾二人便由著下屬門派們送入了所謂的魔教——逍遙門。


  未曾想,在哪裏都吃得通的小師妹,到了這個逍遙門,卻不被人喜愛,反而是沉默寡言的她,經常被人相邀。


  那些人不拘小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看著沉鬱的越綾,暖心窩子的話也不多說,隻拍著她的肩膀告訴她“這裏的人誰沒點過不去的往事,既然來了這裏,便當做新生,重新活一次吧。”


  “重新活一次”這幾個字深深的印在了越綾的心裏,她漸漸的忘記了自己來這裏的初衷。


  這裏的人都率性而為,耿直得近乎癡傻。


  在這裏,沒有人逼她欺她壓迫她,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幾年以後,她的性情已經大變,既能跟門裏的人勾肩搭背的劃拳喝酒,說到有趣的事,也會叉腰哈哈大笑起來。


  她覺得,這就是新生,比起迎仙門,她更喜歡這裏,她心裏已經有了取舍,決定不當內應,反正在迎仙門,也沒人拿尚未拜師的她當真正的弟子。


  隻是這事越綾不想瞞著自己唯一的朋友,小師妹聽了低著頭想了很久,說,我支持你的決定,我也跟你一起。


  越綾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懂我。”


  於是她去找門主投誠,門主卻說“我早就知道了。不過,你如此作想,那另一個呢?”


  越綾肯定道“她自然同我一樣。”


  兩人因此得到了逍遙門的信任,但逍遙日子未過多久,門主就被下毒刺殺。


  當時越綾正巧遇上,換了他的衣服引開了追殺,再回去相救的時候,門主就隻剩下了一口氣。


  門主將門主令給她,讓她交給四大長老,讓他們推選新的門主,還要她小心,門裏有內鬼。


  越綾帶回了門主令,卻受到了四大長老的懷疑,她自請入獄,願待查證清楚了才出來。


  夜裏有人蒙著麵來救她,對她說“先取信任再取命,你這一步做得極好!眼下他們群龍無首,正是攻山的好時候,各派已潛在山下,後麵的就交給我們吧!”


  越綾正要說話,蒙麵人分站左右,看似扶著她起身,其實製著她,還趁機點了她的啞穴。


  然後就聽到有人仿著她的聲音裝模作樣的回道“不急,四大長老還在,他們不會自亂陣腳,反而會加強防備,咱們等他們選出新的門主,舉行繼任儀式的時候再發難,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方為上策!”


  越綾瞪大了眼睛,那聲音,分明是小師妹的!

  不等她反應,四周突然燈火通明,四大長老帶著人馬舉著火湧了過來“好你個越綾,逍遙門哪點對不住你,你竟然勾結外道,背叛我們!”


  越綾心急如焚卻說不出話,蒙麵人擋在她麵前,趁人不注意偷偷解了她的穴道,搶先大喊道“來人,先送她離開!”


  “誰都別想走!”長老哼了一聲,一揮手,大批人衝了上去。


  雙拳難敵四手,蒙麵人很快敗下陣來,他們退到越綾麵前,最後死在了她的身前。


  越綾動也未動,她張了張唇,終於發出了聲音“不是我,我沒有……”


  話剛出口,她就愣住了。


  這句話多麽熟悉啊,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原來,她還是那個人人喊打喊殺的女孩。


  這一刻的絕望讓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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