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節
全是阿喜和秀奶奶的生活日常。
秀奶奶做了阿喜最愛吃的紅燒肉,那是薑秀老師前一天親自下廚做的,加了紅糖,顏色很鮮豔,很甜。
秀奶奶幫阿喜補衣服,肩膀上的補丁是藍色的,針腳有點大,因為那天薑秀老師的老花鏡找不到了。
秀奶奶說要幫阿喜攢錢娶媳婦,我好像臉紅了,薑秀老師忍不住笑了場。
還有——秀奶奶下跪求阿喜留下,對戲的時候,薑秀老師親自下跪,嚇得我跳了起來,薑老師卻說,隻有真的下跪,我才能體會到阿喜的心情,才能在開機的時候做出正確的反應……
【秀奶奶死了,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是啊,阿喜再也沒有機會孝順秀奶奶,沒有機會吃她做的紅燒肉,沒有機會穿她補好的衣服,沒有機會娶媳婦生娃,一家人平平淡淡過一生……
再也沒有機會,和薑秀老師演對手戲了……
“各部門準備——開始!”
丁導的聲音仿佛是從水裏發出來的,咕嘟咕嘟冒出透明的泡泡,爭先恐後鑽進了唐甘蘭的腦海,將那些美好的、幸福的、溫馨的畫麵包裹其中。
“幹娘!”
憨哥的哭聲凝成尖刺,刺穿了所有的氣泡。
記憶碎裂,視線猝然清晰。
唐甘蘭看到了秋姨,她在大哭,看到了憨哥、王二山,石大夫,他們都在哭,還有——
蒼白的病房,蒼白的病床,和蒼白的秀奶奶。
秀奶奶死了!
世上唯一一個對阿喜好的人死了!
苦澀的味道從舌根蔓延至整個口腔,好苦、好澀!那是悔恨的味道!
一切都來不及了,來不及給秀奶奶做一頓飯,洗一次腳,來不及跟她說,我真的、真的想做你的兒子……
“嘶!”場外的丁曉鵬倒吸涼氣,“丁導,阿喜!”
“我看到了。”丁導舉著對講機低聲道,“攝像,給阿喜一個特寫。”
鏡頭從群像中拉開,慢慢推進,定在了阿喜的臉上。
阿喜很安靜,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聲音,隻有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脫出血紅的眼眶,無聲無息落下。
漸漸的,他的身體開始發抖,他慢慢搖著頭,嗓子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沒人能聽清那是什麽,就像是在醫院裏那些失去至親的人,他們拚命抑製著悲痛,卻徒勞無功,即使憋住了聲音,五髒六腑的哭聲也會從身體裏湧出來,那是所有人類都能聽到的聲音——
那根本不是演技,那是真正的慟哭。
一瞬間,丁曉鵬淚流滿麵。
“過了!”丁導大喊。
工作人員哭成一片,攝像老師跳下軌道,一米八幾的四十歲漢子蹲在角落裏擤鼻涕大哭,毫無形象,年紀稍小的幾個燈光,抱成一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主演們還無法從角色中抽離,紛紛舉著紙巾各自找地方平複心情。薑秀老師扶著床欄下地,悄悄抹去腮邊的淚珠,挨個拍了拍幾位主演的後背,最後揉了揉唐甘蘭的腦袋。
“好啦,小唐,別哭了。”
唐甘蘭一把抱住薑秀老師,左右亂搖,好像一隻撒嬌的熊科動物,把薑秀老師搖樂了。
“恭喜秀奶奶殺青,恭喜阿喜殺青!”丁曉鵬抹著眼淚大喊。
棚裏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丁導、馬麗紅、李葉春、徐教授、趙誠和工作人員們紛紛送上花束,和70歲的老戲骨擁抱告別。
唐甘蘭看著、笑著,可他的眼睛,依然蒙著厚厚的水霧,他的眼睛,還是阿喜。
許康震狠狠一巴掌拍在唐甘蘭的背上:“早點回去,吃頓好的,洗洗早點睡,哭戲費神。”
唐甘蘭眼瞳裏水霧慢慢散去,抹了抹臉,轉身鞠躬:“謝謝許教授這一個月的教導!”
“以後有空常來,許小知還等著你給她合照呢。”
“是!我一定去!”唐甘蘭露出虎牙一笑,“我去跟丁導打個招呼。”
許康震點頭。
唐甘蘭一溜小跑到監視器前,九十度鞠躬:“丁導,這些日子多謝您的指導!”
丁導十分傲嬌地嗯了一聲。
“謝謝您給我講戲,我受益匪淺!”
丁導總算撩起眼皮瞅了唐甘蘭一眼:“記住剛才的感覺,那才是表演,那才是角色。”
“是,謝謝丁導!”唐甘蘭燦然一笑,又一路小跑奔向工作人員,和眾人擁抱拍肩握手。
丁導低頭,看著監視器,最後的畫麵,就是阿喜的特寫。
“理智告訴我,他的演技還很稚嫩,但眼淚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己就流了出來!這小子,好強的共情能力!”丁曉鵬湊過來嘀咕。
“什麽叫演技?隻有當你意識不到它的存在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演技。”丁導說,瞄了一眼溜達過來觀察監視器的許康震,“老許你是看中他這一點才破例指導的吧?”
“沉浸式演員——”許康震說,“老天爺賞飯吃啊。”
“這哪是老天爺賞飯吃,這是老天爺把滿漢全席掀到他臉上了吧。”丁曉鵬嘀咕。
丁導和許康震齊齊翻了個白眼:“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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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
譚遲:怎麽又沒有我?
唐甘蘭:風吹稻花——
譚遲:飛踢!
20
下午三點是白熊咖啡廳人最少的時候, 背景音樂是世界名曲,鋼琴演奏, 附帶催眠效果。
譚遲半癱在沙發裏,刷著手機。對麵的顧奇埋頭在電腦裏翻著劇本,兩顆眼珠子亮得嚇人, 進入劇本世界已經有一小時二十八分鍾。
譚遲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後的陽光金黃綿長,裹得四肢五髒都懶洋洋的。譚遲無意識滑動著大拇指, 刷完微博刷知乎,刷完知乎刷D站, 兩張眼皮終於抵抗不住萬有引力, 黏在了一起。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譚遲用盡全身力氣,眼皮才堪堪啟開一條縫。
手機屏幕上跳出三連條消息提醒。
【甜菜】:我殺青了!
【甜菜】:在家沒?
【甜菜】:拿到片酬了!請你吃頓好的!
譚遲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坐直。
【金華火腿】:不在家, 在外麵顧導談劇本。
【甜菜】:(語音)
發什麽語音啊?多不方便。
譚遲心裏抱怨著, 掏出了耳機。
“宅男曆險記的那個顧導?你們兩個單獨見麵?在哪見麵?給我地址!”唐甘蘭的聲音連珠炮似的蹦了出來, 一長串詞語音居然隻有五秒。
譚遲:“……”
台詞沒白練啊。
【金華火腿】:隔壁街的白熊咖啡廳。
【甜菜】:(語音:我就到!)
譚遲:“……”
聽起來似乎迫不及待想見顧導一麵的樣子。
上次貌似還偷偷存了顧導的照片……
演藝圈裏的人性向還真是成迷。
如此發散著腦洞, 譚遲又要了份慕斯蛋糕, 用美食強迫自己清醒。
“我覺得整體差不多了, 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調整——”顧奇終於從劇本中抬頭, 噗一聲樂了。
譚遲:?
“這, ”顧奇指了指鎖骨位置, “粘了東西。”
譚遲這才發現發梢粘了坨奶油, 忙翻找紙巾, 從背包裏掏出一盒彩筆、兩根碳素筆、半截眉筆、記錄本若幹、薯片便攜裝若幹、牛軋糖若幹……唯獨沒有紙巾。
譚遲:習慣害死人啊,都是唐甘蘭帶紙巾的。
“我這有。” 顧奇說。
“謝謝。”譚遲探手去接,不料胳膊勾到了背包帶,背包掃著桌上的雜物稀裏嘩啦落了一地,譚遲隻能鑽到桌下一樣一樣撿起來。
顧奇彎腰探頭:“要幫忙嗎?”
“謝謝,不用。”
“顧大導演,真巧啊!”
一雙大紅色的恨天高風風火火闖進來,不由分說就擠到了顧奇兩腿中間。
“顧導,你怎麽這麽久都不聯係我啊?我可是天天等你的電話呢~”女聲帶著嗲嗲的波浪音,聽得譚遲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顧奇的聲音好像被雷劈了:“您是哪位?!”
“我是花敏敏啊,上個月咱們還一起吃過飯嗎?馬總、王總他們都在呢!我聽馬總說您有個項目要開機了?有沒有適合我的角色啊?”
“還、還沒有選角。”顧奇的皮鞋亂踩地板,節奏和他的聲音同樣慌得一比,“花女士,您先起來!”
“這是新劇本?”
“劇本還在保密階段!”
“顧導你就讓我看看嘛~”
“花女士,請自重!”
花女士的大紅高跟鞋和顧奇的棕皮鞋開始攻防戰,根據桌下四隻腳的位置判斷,估計二人體位大約是女上男下,而且很明顯,顧導是個戰五渣,沒幾個回合就丟盔棄甲,整個沙發都被推走了,花女士成功上位,占據了大部分地盤,還踩裂了譚遲的水彩筆。
那是韓國進口的文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