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穗穗有今時
大學畢業第二年,林穗子又見到了林麥子。
倒不是人家刻意找上門來的, 而是親戚關係繞不開, 碰上也難免。
事情還得從林穗子的娘家說起。
她娘家堂弟, 也就是林向雪的親弟弟林開宇, 在去年的時候考上了京城的大學。
因為知道林穗子早幾年就去了京城讀書,江時也被調任進了京,一家人似乎還生活的不錯, 林小嬸就幾番周折打聽到了她的學校地址,可巧了, 竟然還是同一所學校, 於是連忙興高采烈給她來了信, 希望她能幫忙照顧一下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林開宇。
林穗子當然不會說不好。
林開宇是個十分內斂的大男孩,也有分寸,平常不會主動麻煩堂姐堂姐夫, 倒是林穗子有時候想起來了,還會叫他來家裏吃個飯。
但說實話, 林開宇其實並不太敢和自己的這個堂姐太親近, 通常邀請了四五次, 才會有一次應。
這當然不是因為堂姐不好, 而是……每次去堂姐家裏吃飯,總讓他感到自慚形穢。
人家家什麽條件,自己又是什麽條件呢, 京城的官宦世家和他這樣一個窮學生, 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堂姐堂姐夫家,他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人家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要叫他在心裏抖三抖。
雖然堂姐夫家裏人待他都挺溫和,但林開宇還是不願意這樣伏低做小地去討好別人。
所以比起去江家吃飯,他更願意跟堂姐在學校食堂吃一頓簡單的,對侄子侄女也親近喜歡,唯獨不敢和江時多接觸,總覺得對方氣場太強,強的嚇人。
林穗子也不勉強他。
林開宇有時候想到這些時候,其實也有些唏噓。
如果……如果穗子堂姐出生時沒有被過繼出去,或者後來被認回來了,成了自己名義上堂堂正正的親姐,或許就不會有這些隔閡了。
這些年,雖然他們一家人看似和穗子堂姐相處的挺好,但他知道,對方心裏壓根兒就沒有原諒爸媽。
不然也不會到如今這麽久了,還是喊自己的親生父母小叔小嬸,明明笑容滿麵熱熱情情的,卻連一聲爸媽都不肯稱呼。
……
不過就在他想著家裏複雜的親緣關係的時候,一個出乎意料的親戚聯係上了他。
不是別人,正是家裏的另一個堂姐林麥子。
她倒不是進京讀書,而是專門進貨來了。
林開宇在家信裏看見過母親提過不少林麥子堂姐的事,年節的時候回家也短暫接觸過幾回。
當年她在電廠工作了半年,而後又轉廠去了紡織廠,開放後積極參與進廠裏的製度改革活動裏,如今年紀輕輕的,已經混到了副廠長的位置,在整個縣城都大名鼎鼎很響亮。
母親還說,現如今南垣嶺村裏的人一提老林家,別人都不說,就說兩個極有出息的閨女。
一個是林麥子,另一個自然就是林穗子。
隻不過林麥子近在眼前,什麽大事件都可以聽到看到,自然風頭大了一些。
而林穗子自打去了京城讀書,就再沒什麽消息傳回到家裏去了,人家隻知道她是個了不起的大學生,丈夫還當了大官,也不知道了不起到什麽程度,她丈夫的官又大到什麽程度。
林開宇倒是知道。
堂姐夫就不用說了,穗子姐如今也進了外交部,他們家的那些長輩親戚隨便拉一個出來,名頭都能嚇死人。
所以他哪怕回了老家,也從不多說什麽。
就像他媽說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了自己有這麽一門富貴親戚,什麽疑難雜症都求上門怎麽辦,不是平白給穗子姐他們添堵嗎。
但麥子堂姐嘛……就沒辦法了。
畢竟人家是自己來的京城,還是因為幫廠裏進貨,還知道他和穗子姐是同學校的,還托他替她跟穗子姐問一句好,如果可以的話,也一起出來聊聊天兒敘敘舊。
林開宇老老實實地把這些話轉告了。
望著穗子姐驚奇的臉,還多說了一句:“聽說他們的廠辦的很大的,這幾年發展的不錯極了,所以才要來京城進料子的吧。”
林穗子點點頭:“那挺好的。”
她歎口氣,麵上浮現出幾分歉意:“不過我明天早上就要趕飛機去國外出差了,一時半會兒估計回不來,你也替我跟她問個好,下回她再來京城了,我請她吃飯。”
她拒絕了,林開宇反而鬆了口氣:“好。我一定轉達到。”
——但是沒料到,他們話才說完,當天晚上,就在學校南門口遇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長發,瓜子臉,個子不高,穿著剪裁得體的女式西服,燙了卷發,耳環、手表、高跟鞋、項鏈一應俱全。
真是非常時髦的一個靚麗女郎了。
要不是林開宇突然停住了腳步凝住了視線,周圍來來往往人那麽多,林穗子一時半會兒還認不太出來的。
對方也抬頭望見了他們,笑著打招呼:“開宇,穗子姐。”
林穗子有一瞬間的恍惚,聽到這聲熟悉的“穗子姐”,不知為何,竟然覺得恍若隔世。
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點頭彎唇:“你好啊麥子,好久不見。”
如果說林麥子這幾年的變化很大,大到幾乎都快認不出來,那林穗子可以說幾乎就是沒變化。
還是和五年前一樣,襯衣潔白,頭發長直,身段窈窕,麵上無暇,皮膚細白,一眼望去,就像二十歲的小姑娘,和林麥子仿佛有十年的年齡差。
然而事實上,林麥子還比她小上幾個月。
她們都這般大了,都是經曆了不少世事有了家庭也有一定家底的體麵人,年少時期的恩怨在如今看來都成了雲煙,沒有人再提,隻是不鹹不淡地寒暄著,問問近況,問候一下親人朋友,而後就因為沒有共同話題而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最後匆匆告了別。
林麥子成了縣裏紡織廠的副廠長,也找到了合適的對象結了婚,生的孩子都快三歲了。
丈夫是個高中老師,脾氣很好,和許衛東完全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後來林開宇偷偷透露說,對方比林麥子還小三歲,長的也俊秀,住的房子還是林麥子出錢買的,如果不是還有一份不錯的正經工作,簡直就像是吃軟飯的了。
林穗子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淡淡笑了笑。
而林麥子那邊,自然也知道了一些林穗子的近況。
說實話,她之所以願意接下采購這個任務,千裏迢迢進京,又主動尋林開宇,就是想看看林穗子如今過的怎麽樣了。
不做什麽,也不說什麽,隻是想看看。
看看對方過的是好是壞,比之自己又如何。
她如今也是一個廠的副廠長了,二十五歲的女性副廠長,莫說是縣城,便是底下的大隊,上頭的省城,都很少見。
誰不說她一句有本事。
但是現在看來,她還是比不上自己的堂姐林穗子。
對方有知識有文憑,丈夫平步青雲,夫家非富即貴,自己更是在畢業後就進了高端部門,聽說很得領導的看重,她去市裏,省裏,甚至去別的省市出差、開會、見識的時候,林穗子已經把出國當成了平常事。
還是像原來那樣,仿佛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隻要站在她的麵前,對上她容光煥發的臉龐和溫和澄亮的眼神,就會覺得自慚形穢。
既不敢比,又很想比。
覺得這輩子,哪怕讓她贏一次也好。
……
真是荒唐又可悲。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宿敵這麽一說?
林穗子之於她,是不是就是一個一輩子都逃不開的劫?
她明明都暗下決心好幾次,再不過問任何和林穗子有關的事,再不去了解她的生活和近況,再不去故意給自己添堵。
事到臨頭,卻還是忍不住要問,要比,要不甘。
而後徒增傷悲。
林麥子想不明白,她重生一次,怎麽就死活比不過林穗子呢?
明明上輩子,林穗子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厲害啊。
難道說,她重生後處心積慮的報複,其實還是幫到了林穗子?是她讓林穗子避開許衛東那個渣男,反而找到了像江時這樣的好男人?
……
思緒紛雜間,林麥子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方的人。
林開宇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隻剩林穗子一個還站在大榕樹底下,仿佛是在等人的樣子。
樹影,陽光,美人,是一幅極愜意極迷人的畫,引得路上寥寥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而後不遠處忽然傳來簡短的鳴笛聲,一輛小汽車停在了林穗子麵前。
車門被打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車上跳了下來,長的粉雕玉琢的,非常可愛。
小女孩一下就撲到了林穗子懷裏,嘴裏還喊著“媽媽”。
林穗子笑了笑,摸摸她的腦袋:“你們怎麽來了?”
“爸爸帶我們來接你。”
小女孩的嗓音很清脆,“因為媽媽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桂花姨姨做了很多菜,媽媽得趕緊回家,不然菜涼了就餿了。”
林穗子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菜涼了就餿了”這種亂七八糟的話,一定是江時教給她的。
果然,駕駛座旁的門被打開,江時從裏頭邁腿走了下來,神情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眼底卻藏著三分笑,看來是對江鶴然的伶牙俐齒很滿意。
江鶴然連忙拽著媽媽往車上拖,生怕耽誤了功夫,回去的路上買不到她要吃的小蛋糕。
江成益則趴在後座的車窗上瞅著他們。
仿佛是在催他們快一點。
很溫馨的一戶人家。
看的出來他們過得很幸福。
現在好了,不僅物質上比不過林穗子,連精神上也遠遠落後。
命運這種事,難道就這麽難抗衡?
林麥子望著他們上車離去的背影,垂下眼眸,遮住眼睛裏複雜的情緒。
而後轉身也離開了這所學校。
會好的。
一定會很好的。
總會比林穗子好的。
她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