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穗穗有今時
莊嫂家和林穗子家是鄰居,
但他們這塊兒和筒子樓不一樣,房子都是獨門獨戶的自建房,空間夠大, 一棟基本都有三四間屋子,所以一般都是幾戶人家住一棟。
像江時和林穗子這樣一家四口人就占一棟的,真數起來也沒多少,更何況其中兩口還是一對才三歲大小的奶娃娃。
而莊嫂家的房子是祖輩上傳下來的, 她男人幾代單傳,自然沒有兄弟和他爭家產, 這就分到了一整棟。
莊嫂男人在電廠當車間工人, 莊嫂手裏頭沒工作,但要養三個孩子,贍養公婆, 還要資助以前供丈夫讀書的兄嫂,生活負擔不可謂不大。
所以她思來想去, 收拾了兩間屋子出來,每個月賺點租金, 也能緩解緩解錢財上的緊張。
林麥子當時托人來找住處的時候, 其實沒多想,但人家倒還真是湊巧, 把莊嫂家的屋子也劃進了選擇範圍。
後頭跟林麥子介紹,她一聽好似是在林穗子家隔壁, 當即選了這一處。
莊嫂想賺這筆錢, 就把後頭建在院子裏的小雜物間給收拾了出來, 便宜租給了林麥子。
不大,四五平米的樣子,隻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書桌,好在莊嫂借了一隻蜂窩煤爐給她,也能在院子裏燒些飯食。
但林麥子不願意麻煩,幹脆交了一筆夥食費讓莊嫂幫忙燒。
她給的錢很厚道,莊嫂自然是喜不自禁,有時候來尋林穗子說話兒,都會提到她這個闊氣的堂妹。
是的,林麥子是林穗子堂妹這件事,在住進來的第一天,就被林麥子自己“不經意”地透露給了莊嫂。
莊嫂還奇怪呢。
是江夫人的堂妹,怎麽不幹脆住到自己堂姐家裏去。
麵對她的困惑,林麥子隻微微低了頭,搖頭歎息,小小聲道:“也不是沒問過,堂姐沒應……我畢竟是鄉下來的窮親戚,可能確實挺麻煩的吧.……”
而後就再不肯多說了。
莊嫂隻覺得更奇怪了。
要知道江家的宅子可是還空著好幾間屋子的,他們家是這條巷子裏頂頂的寬敞,以往有什麽別的的親戚朋友來,也都是住在他家裏過夜的,去年過年的時候,江時的表姑婆還來看過他一次。
他表姑婆攜家帶口的,也在江家住了小半月,吃他們的喝他們的,也沒見江夫人說什麽,處的還挺開心。
人家表姑婆走的時候,給左鄰右舍送了不少辣椒醬,托他們多照顧照顧孩子們。
怎麽都不像是相處不好的樣子啊。
而且她也和江夫人當了兩年的鄰居了,江夫人平時脾氣最好不過,極有教養,從不打罵孩子,也不嫌棄那些邋遢的人家,別的不說,至少絕不會是一個棄嫌窮親戚的人吧?
林麥子挑撥離間的話,並沒有產生什麽效果。
畢竟這地方是林穗子的大本營,她這輩子最大的有點就是高情商,又住了這麽久,左鄰右舍都處的挺好,其他人之間或許還有齟齬,對林穗子,那真是沒幾句壞的話。
但好在她也不在意,本來也隻是隨口一句,沒想著真要對林穗子做什麽。
隻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回,她還沒做什麽,江時先有了反應。
林麥子住進莊嫂家的第二天早上,江時就提著一捆月餅過來拜訪莊嫂。
言語間,提了幾句妻子和娘家堂妹年少時的齟齬,說也沒多說,但兩個人關係不好也不想多交流這件事,已經叫莊嫂明白的一清二楚了。
所以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莊嫂接了江時送來的月餅,聽了他的話,心裏忍不住就對林麥子有了些看法。
但房子都租出去了也不好中途反悔,而且她的私事和她這個臨時房東也沒太大關係,所以就沒表現出來。
隻是對這個年輕的女租客到底是沒再那麽熱情了。
還以為是什麽年紀小的姑娘呢,想著能考大學文化水平肯定不錯,還想著要不要替人家做個媒。
沒想到都結婚這麽久了,住進來兩三天竟然從沒說過。
這種事都瞞著,真不知道藏著什麽心思。
……
莊嫂是怎麽想的,林麥子完全不在意。
因為她自己心態先崩了個徹底。
來城裏的第三天,林麥子終於進了林穗子的家門。
倒不如她不要臉非得上門拜訪,也不是林穗子突然好心作祟主動邀請她來家裏做客。
而是林向雪來城裏了。
林向雪到城裏來是為了給林穗子送酸蘿卜的。
她母親,林麥子小嬸,也是林穗子血緣上的親媽,很會做這個小菜,林穗子懷孕的時候很愛吃,連帶著兩個孩子也喜歡。
再加上這幾年關係處的不錯,所以她親媽經常會做些自己拿手的醬菜湯料托孩子們送到城裏給這個“女兒”。
林向雪這次來,自然也是大瓶小罐的。
還順帶去看了看住在隔壁的林麥子。
林麥子也是到了這時才知道,原來林穗子其實和她親爹親媽相處的這麽好。
要知道,她親媽都不會費盡心思給她送這些小吃,而看林向雪帶過來的瓶瓶罐罐,有酸蘿卜,有蜂蜜柚子茶料,有辣椒麵,有各種配白粥吃的醬料,簡直不能更用心。
她暗暗蹙了眉,終於意識到了林穗子的厲害。
她和縣裏小叔一家相處的這般親密,消息竟一點兒也沒透回老家,阿奶還當她是個沒爹沒媽疼的小可憐,也真是好手段了。
不過托了林向雪的福,這天晚上,林麥子的晚飯是在江家吃的。
也是林麥子第一次踏進她堂姐家的門。
而這一次,帶給她的震驚感,甚至要比上輩子第一次去許衛東家時更大。
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當然不能說林穗子仙子住的房子就比上輩子她去許衛東家時看到的小洋樓更好。
畢竟上輩子那時都是九十年代了。
而現在才77年。
都還沒等到開放。
可正因為現在是普遍貧窮,林穗子才感到震驚。
莊嫂住的是什麽環境?
紅磚平房,兩間屋子租了出去,臥室裏隔開一個小隔間給孩子們住,客廳就是灶房,孩子們寫作業也就是在院子裏搭一張小木桌,幹淨是比鄉下幹淨許多的。
但遠遠沒有鄉下住的自由寬敞。
她也不是沒去過許衛東隊裏。
甚至還被許衛東帶著去他們軍長家吃了個飯。
居住條件也很好,甚至還有自動的熱水器和壁爐,已經叫林麥子很是羨慕了。
但林穗子家的好,是另一種好。
說房子裝修的有多麽好,不見得。
也就是普通的紅磚水泥地。
但空間寬敞,兩間臥室,一個廚房,一個書房,一個寬寬大大的客廳,一間小雜物間,院子裏還有一個衛生間,竟然也裝了抽水馬桶和熱水器。
客廳布置的很溫馨,布沙發又大又軟,茶幾上鋪著的布還帶著精致的蕾絲邊,水泥地上蓋了一層不知是什麽材質的軟板,上麵印著童趣的圖案,甚至還可以當拚圖玩。
茶幾上擺了一套茶具,一隻放滿零嘴兒的餐盤,那零嘴也不是普通的瓜子花生紅棗,而是奶糖、夾心餅幹、核桃仁這種走禮時才會送上的貴重零食。
林麥子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江鶴然和江成益這兩個小孩會對自己那天買的綠豆冰糕毫不在意了。
因為她看見江成益趁著父母不注意,偷偷打開了家裏的冰箱,從裏頭偷了一隻奶油巧克力的雪糕出來。
結果一轉頭,就對上了江時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喪喪地耷拉下腦袋,把雪糕放回冰箱裏,被自家父親拎回了房間和妹妹一起玩拚圖。
是的,他們家還有冰箱。
有好幾架電風扇。有好幾個暖水壺。有滿滿兩個櫃子的碗。
怎麽說,就是看著仿佛不咋稀奇的裝修和擺設,但細細一琢磨,就發現寸土寸金。
吃完飯後,林穗子還從房間裏整理出了一袋衣服給林向雪:“這是成益小時候的衣服,現在都穿不上了,你大嫂不是生了嗎,你帶回去給你侄子穿,都還齊整的。”
林向雪翻出來瞧了瞧:“這麽好的料子,真是便宜她了。”
她和自家大嫂處的不是太好,但對侄子還是疼的,所以倒也沒說什麽。
隻不過翻著翻著,又翻到了一包東西,打開來一看,竟然是一隻手表,眼睛噌的就亮了,抬頭望向她。
林穗子看了一眼,彎彎唇:“小嬸上次寫信來,說你要結親了,正缺一隻表,縣裏難買,托我看看,正好上個月江時去滬市出差,那邊的百貨大樓裏有合適的女士表,就帶了一塊回來。”
林向雪珍惜地摸了摸,又有些不好意思:“這麽漂亮的表,得不少錢吧。真是謝謝你啊穗子,”
“謝什麽,舉手之勞而已,錢票小姨都寄來了的,又不是白送給你。”
話是這樣說,但她媽寄的肯定是買普通表的錢票,穗子給的這塊一看就不普通,肯定還自己貼了不少。
當然,這些林向雪隻是在心裏想想,沒說出口,畢竟林麥子還在旁邊呢,要是聽了心裏不滿,也要穗子幫她帶表怎麽辦。
她雖然這幾年對林麥子改觀了不少,但也就是堂姐妹關係。
和穗子肯定是比不上的。
不說穗子幫了她多少忙,單從血緣上講,穗子還是她親妹妹呢。
林麥子感受到了林向雪避諱的視線,握握拳,一句話也沒說。
今天晚上整個晚飯,她都非常的沉默,一改來城裏第一天見到林穗子時能言善道的模樣。
其實她有些茫然。
聽說江時現在是市長身邊的秘書,很得看重,還這麽年輕,又有京城背景,隻要不犯事兒,步步高升是必然的。
這麽大的官,就算她考上了最好的清大華大,出來後就能找到比江時更好的靠山了嗎?
而且林穗子也在備考,她剛剛偷瞧了一眼書房,滿滿兩排櫃子的書,倒也不是什麽閑書,全是些課本、複習資料、科學報紙什麽的。
她不由得渾身一窒,考試要準備那麽多的書嗎?
她去問那個考上的知青,對方說隻要把課本裏教的知識學熟就好了啊。
所以她甚至把所有高中課文都倒背如流,幾乎把書給翻爛了。
……
林麥子是真的不知道。
她上輩子隻讀了小學,沒生過孩子,沒帶過孩子,一輩子除了小學那幾年,就沒接觸過任何跟學校有關的事兒。
這輩子也是,身邊接觸的一個個都是沒什麽文化的人。
村裏唯一兩個最有本事的知青,一個江時不用說了,另一個是話少的不可思議的書呆子,隻會悶頭幹活,還是男人,她這種結了婚的婦女,不好常接觸。
這樣下來,甚至連林向雪都懂得比她多。
但是林麥子不願意問家裏人。
她怕自己勾起她們學習的熱情,也為高考做好了準備怎麽辦?
那她不就多一個競爭對手了嗎?……
一整個傍晚,林麥子都渾渾噩噩的,林向雪跟她說了一堆的話,她一句沒聽進耳朵裏。
晚上睡覺時,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的風聲,也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到了好久前林穗子對她說的一句話,
那是林穗子回門的那天。
她也回了娘家,吃飯前,阿奶阿爺他們都在和江時說話,隻有她和林穗子在菜園子裏摘菜。
她開口嘲諷了林穗子幾句。
林穗子一開始不聲不響的,到最後要走時,忽然衝她笑了,道:“沒教養就是沒教養。”
她當即大怒:“你說是什麽?”
“我說你沒教養,沒素質,沒文化,沒誌氣。你應該也知道,從今以後我就要去縣裏住了,到時候我們再也別見麵。這幾天我懶得跟你吵,懶得跟你計較,不是因為怕了你,而是因為我壓根兒就看不上你。”
菜園地裏,林穗子朝她淡淡勾了唇,冷嘲熱諷的,陰陽怪氣的,還帶幾絲憐憫:“燕雀焉知鴻鵠之誌哉?林麥子,我們永遠不會是一路人。”
那時候她聽不懂林穗子拽的文采。
還以為她就是在逞口舌之快。
但現在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