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事引愁緒（三）

  朱琳從實驗室出來，來到江之辦公室前，佇立良久，才敲響了門。


  “請進。”


  門被推開，江之看到朱琳的臉色很難看，到了她麵前又吞吞吐吐，半天不說話。


  江之看到她手上拿著的單子，


  “手上拿的什麽，我的結果嗎？”


  “是，但是…….”朱琳緊緊攥著報告單，不知道怎麽開口。


  “給我看看。”江之要她把結果遞過來，她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把單子遞了過去。


  “江之姐，你…….”小朱欲言又止。


  江之納悶的接過結果，等看清的那一瞬間，四肢冰涼，明顯的異常指標。


  她做了那麽多數據的研究，看過那麽多臨床病例。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這其中一個。


  她明白了小朱為什麽會這樣臉色難看，隻怕她現在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對小朱說“你先出去，其他結果報給醫院。”


  等到小朱走了，她頹然的倒在辦公椅上，周身無力，多麽刺眼的數據，怎麽會這樣呢？醫院的體檢結果還沒出來，她想安慰自己，說不定醫院的結果是好的呢？可是心裏卻再明白不過，檢測數據不會說謊。這是她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項目，她們的檢測不會出錯，誤診的可能性她不敢賭。賭對了，是在打臉，賭錯了，她無法承受。


  可是腫瘤？哪個部位的腫瘤，什麽程度，什麽分期，一切都還隻是未知，還得等醫院的報告。


  她的手在發抖，她強裝鎮定的走出辦公室。辦公室裏竊竊私語的人群看著她出來之後都安靜了下來。


  看來，辦公室的消息沒有什麽是瞞得住的，何況這些數據是允許進入項目組做研究的。


  江之努力的扯出一個笑臉，“看來都知道了？不算是什麽好消息，我也就不再多說了。現在的工作我打算交給程總，你們先都跟著他一起把目前的工作完成。具體的安排我會和程總商量。接下來我準備休幾天假，等過幾天再回來你們要抓緊點，別等我回來都沒一個人能告訴我進度。”


  “江之姐，你….”李珂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又看其他人，都是保持緘默。有些話沒想好，怕說出口，沒有安慰，反而是傷害。


  “好了，先這樣吧。”


  隨後，江之去程寧辦公室找他。


  程寧剛從外麵回來，還不清楚發什麽了什麽，隻是覺得辦公室的氛圍有些不對。


  “程總，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我接下來要休假，想把項目全權交給你負責。”


  “這種時候怎麽突然要休息，還有幾天就到截點了，你怎麽突然說要請假。這和我知道的一心都撲在工作上的江總可是不一樣啊。還是說發生了什麽事？”


  這段時間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江之還是主力，她突然要休息，他確實不能保證自己是否能完全替補她的工作。


  江之也明白現在公司的處境，但是她確實沒辦法安下心來做事。反倒是怕自己心不在焉，出了差錯。


  “今天我的檢測結果出來了，不是很好。我需要時間去多做些檢查來確定一下。說實話，我現在心態有些崩，沒辦法還能和之前一樣安心做事。”江之低著頭苦笑。


  “什麽？你….……”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所以，接下來，這些事都需要麻煩你多費心。”她想了想又說，“就幾天，過幾天就回來。不會耽誤太久。”


  良久，程寧才應“好，你需要的話多休息，工作暫時就不要多想，我會幫你處理好。”


  她回到辦公室又給副總打了電話，請了假。


  和程寧交接工作完自己手上的核心資料，又叫來李珂，要求她帶組並入程寧的團隊，一起工作。好不容易下午處理完工作上的事，也不知道怎麽回的家。她像是個失了靈魂，渾渾噩噩又過了兩天。


  醫院的體檢報告穿回來，再次明確的告訴她是甲狀腺有個結節，需要穿刺活檢才能明確性質。


  她一直知道自己甲狀腺不好，初中檢查就甲亢，吃了一段時間藥，她停以為自己好了停過藥，後來檢查也停了。大概是太無知，後來又檢查發現是橋本氏甲狀腺炎，檢查之後就一直在吃藥，但是還是忽略了那個慢慢長起來的小結節。從發現有結節開始到現在已經三年多，醫生一直都說沒有明顯長大，不需要管，隻需要半年查一下就好。


  江之去醫院門診看了醫生，醫生說的也是做個穿刺，約好時間後再過來。


  穿刺的那天醫生正好在住院部，於是醫生安排就在住院部的處置室做。


  穿刺很簡單，用針插入結節取細胞檢測。


  當躺在處置室裏當看見醫生拿著針頭對著自己的脖子，江之有一瞬木然，這細細的針頭插到脖子裏，她竟然不知道是什麽感覺。痛嗎？恐懼嗎？她不知道。好像那一瞬間的事並沒有在她身上發生一樣。


  很快就結束了，醫生說三天後過來護士站取結果。


  走出醫院，天還是那麽藍，太陽也還是那麽大，醫院裏的人或悲或喜，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這一切都和她還有關係嗎？可是接下來還得等，等一個最後的結果。等待往往最可怕，你不早點將來會發生，可你會在腦海中勾畫，幻想，模擬要麵對的情況，好的壞的，活在未知的恐懼裏。


  又是迷迷糊糊的過了幾天。等待的時間裏她什麽都沒做，隻是窩在家裏，也沒和任何人聯係，從天黑到天亮，一天又一天。等到了結果出來的那天她去領化驗單，報上名字之後，護士問她，眼神裏有一絲不確定：“是你本人？”


  她說：“是。”


  護士把結果給她，又多看了她幾眼。低聲嘀咕著：“這麽年輕就……”


  等看清手上的報告，她就明白了那眼神是什麽意思。


  是同情，也許她們早已見慣了生死，卻依然不喜歡病痛降臨到別人身上。


  江之的手在發抖，她顫顫巍巍的走到樓道裏，站在牆角。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紙上的幾個字卻多麽醒目：甲狀腺惡性腫瘤，建議盡早入院治療。


  她又自我安慰還好是甲狀腺癌，這麽多種癌症，還好是它。還好有時間可以慢慢來，可是她還是怕，怕未知的分期和是否轉移。


  甲狀腺惡性腫瘤是什麽？她做這行，還算心裏有底，惡性腫瘤大家都直接稱作癌，沒有聽到癌症就覺得自己離末日不遠，萬念俱灰。


  網上稍稍搜索便能知道甲狀腺癌是內分泌係統中最常見的惡性腫瘤，主要分為□□狀癌、濾泡性癌、未分化癌、髓樣癌等四種類型。甲狀腺癌並不可怕，甲狀腺癌中有90%是□□狀癌，但是90%以上的□□狀癌手術預後效果都很好，尤其是45歲以下的□□狀癌患者。


  在眾多惡性腫瘤的預後效果中，甲狀腺癌的5-10年存活率是最高的。從5年存活率來看，甲狀腺癌可以達到90%—95%。45歲以下的患者更是達到100%，而其10年存活率也可以達到90%以上。


  雖然是癌症，可它還是多麽的溫柔，不會讓你那麽痛苦，不會讓你丟掉生命。


  顫抖、耳鳴、心髒砰砰跳，撕裂般的感覺慢慢平靜下來。她的臉色還是蒼白，不想走電梯，她想避開人群。


  住院部在10樓，她數著樓梯，一步一步，一層一層往下繞，似乎這樣她會覺得時間空餘再漫長一些。


  走到6樓，有個阿姨蹲在角落，埋著頭，捂著臉，肩膀一聳一聳。


  江之往裏看，手術室。


  冷冰冰的環境，瑩綠色的三個字，格外刺眼冷漠。


  手術室門外，椅子上坐滿了人，坐不下的在走廊裏來來回回走個不停，有的又坐在地上，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焦慮。


  一會，手術室大門打開，護士推著輪床出來問：“某某的家屬在嗎？”一旁幾個人急忙上前去。交代幾句，圍著的人笑逐顏開，應該是個好結果吧。


  生與死，是什麽？是心電圖從起伏到平直，是起伏的胸腔到停止不動，是溫熱的血液到失去溫度？這一門之隔，隔了多少人的悲與喜。生命很長，年年歲歲，日日月月，分分秒秒，你數不清。生命又很短，朝生暮死也不過眨眼。


  她安靜的靠著牆壁，看著眼前的人進人出，試圖想要體會生與死的最近距離。


  這些人身上都有著什麽樣的故事？她無從得知，也無法感同身受。她知道有一天她也要到這裏來走一遭，隻是這一天是什麽時候，她還不想來。


  樓道裏的阿姨，還在埋首哭泣。她從身側走過，留下長長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