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雪滿人間(一)
原來誤打誤撞走到了這兒。
遠遠窺得一角,現下原本鬱鬱蔥蔥的綠植上布滿了雪花,也有些枯木借著光將身影投射白牆之上,斑駁陸離,風一吹,搖曳生姿。光影向來是最美的景致,從不喧賓奪主,又與周圍空間和諧相處,相輔相成。
江之有些近視,但除了上班需要,平時都不怎麽戴眼鏡。眼鏡放在包裏,此刻她也懶得去翻出來。她喜歡植物,大學的時候還曾經報過植物學和花卉的選修課,所以對看到的植物都很感興趣。因著習慣,眯著眼想要辨認是些什麽植物,卻怎麽也看不清。
昏黃的燈光,漫天的雪花,白牆灰瓦,置身於此,朦朦朧朧中恍若真感受到了風姿綽約的江南水鄉。
可是,這裏並不是江之要下車的地方。景色再美,這寒冬裏冷風一吹,瑟瑟發抖渴求溫暖的人也沒有心思停留下腳步細細欣賞。
不過是在外站了一會,江之便覺得遍體生寒,忍著寒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11:11。
她歎了口氣,沒想到迷迷糊糊睡了這麽久。誤了站點,又誤了末班車。
江城公交末班車大多是10點左右,地鐵也已經在11點停運,怎麽回去是個問題,還是當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她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沒帶雨傘,又將衣服上的帽子戴上,帽子很厚實,一圈絨毛也快遮住她的臉,想著多少能抵禦些寒風。
手機上顯示的溫度已然零下,她拿著手機瑟瑟發抖。寒冷讓她將之前的煩惱暫時拋去腦後,隻希望手機最後的電量能頑強點,別凍得關機了那才是真的回家無門了。
江之打開地圖,開了導航,跟著導航往回去的方向走,邊走邊琢磨著這地方這時間能否打到車?
走了沒幾步,她看到不遠處一個身姿修長的男人撐著雨傘,站在路燈下巋然不動。稍微走近,還能看到他黑色的傘麵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黑色的呢大衣下擺也被風雪沾染,看來他已經站了不止一會。
江之順著他望著的方向看去,是墨園。
靜默的場景,修長的身影佇立於飛舞的雪花之中,他的頭上是朦朧的燈光,他的前方是沉寂的建築景觀。悄無聲息,就像那黑白的無聲電影,隻有肆虐的風穿梭於間帶動翻飛的樹葉,仿佛能聽到傳來的幾聲嗚咽。
江之覺得這場景有些唯美,愛攝影的人腦海總是愛給所見的美景配上自己的幻想。在她的幻想裏,此刻的他就像是在等一個人歸家,又像是對麵的那片景色是臣服於他腳下的江山。看不到他的神情,她兀自猜測他是不是在深情凝望。
完美的構圖,完美的意境。
不願錯失這美好的畫麵,她拿出包裏的相機,將畫麵定格。
刹那間空蕩蕩的街上風聲也停了,快門按下,哢嚓一聲,分外清晰。
鏡頭裏的男人聽見聲響轉過身,看著江之手上正對著他的相機,定了不過幾秒就朝她走了過來。
被抓包的江之有些尷尬的看著正一步一步靠近的男人,手中的相機顯然已經來不及收起來。
第一次偷拍就被人抓個正著,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尷尬的事情?
她自認為作為一個業餘的風光攝影狗,拍過無數風光片,但是都沒有剛拍的這一張直擊人心。
有人問怎麽樣才算是一張好照片?
有的人看的僅僅隻是拍攝內容物,有的人看的是構圖分割,有的人看的則是色彩配合。每個人眼裏都有自己想要看到的就是好照片。
江之認為一張好的照片它要會說話,會告訴你它想講個什麽故事,也會讓人一看就知道攝影者是想表達什麽,每一張都包含著攝影者當時是什麽樣的情感。
她不拍人是因為人的情感太複雜,每分每秒都在變動,而她缺乏對人類情感的認知,她無法去感同身受的表達對方的情感,所以嚐試過之後她發現她拍的僅僅隻是定格了時間長河裏麵一個畫麵而已,了無生趣。
拍攝風光相對而言就好了很多,它們會靜靜的訴說,會默默的等著你找到與它們溝通的角度。
意外的是她在這個時候幾乎把這個男人和風景融合進去了,所以毫不猶豫的拿出相機拍了下來。然而她也知道對這個人來說,他不知道你在拍什麽,隻看到了有人拍了他,偷拍也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要怎麽解釋?是撒謊隻是在拍風景?還是直接說我覺得剛才你的身影太帥,和景色特別貼合?還是說,不是我,是相機自己動的手?
嗬,怎麽想都覺得不合適。
還未想出一個結果,他已經在她身前1米左右處停住腳步。身後照過來的路燈讓他半張臉隱在黑暗裏,卻又溫柔的照亮著另外半張臉。
英俊,這個詞有些俗氣。江之眯瞪著眼睛,看清了他的樣貌,同時也感受到了他通身的氣度不凡。
清冷。清是眉清目秀,冷是神色冷冽。
此刻她聞到了風中臘梅的香味。
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160的江之要稍稍仰頭看著他。
江之心裏又開始飄走,他很高啊,估摸著也有180以上吧。
“拍我了?”他微微蹙著眉看著她。
見她不說話,又說:“方便相機給我看看嗎?我不喜歡被拍,有必要的話麻煩你刪除,謝謝。”他伸出手,等著江之將相機遞過去。
他的聲音有些冷清,疏離又禮貌。
江之回過神來,看著他不容拒絕的態度,連忙說:“先生,對不起,剛剛沒經過你的允許就拍了一張你的背影。我是個攝影愛好者,剛才的場景實在是太美,就隨手拍了下來。照片主體還是對麵的墨園,您的身影隻占一小部分,我想應該對您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您要是不放心先看看可以嗎,我保證不會做商業用途。拍的也隻是一個遠景,應該不會給您帶來麻煩的。”
她嘴裏慌亂的解釋著,手上小心翼翼的點開剛才拍攝的畫麵將相機遞到他手中。
“你先看看?”停頓了一會又說:“要是你不放心,我把我聯係方式給你,有什麽問題你聯係我好嗎?不瞞您說,這是我最近拍的最好的一張了,我是真的純粹欣賞,沒有別的想法。”
男人接過相機,看著顯示屏裏麵的畫麵。燈光下,風雪裏,撐著傘的人望著前方的風景。如果照片裏麵的人不是他,還真是無可挑剔的一張照片。
墨園的枯藤和綠植在現代化的樓身裏忽隱忽現。一半是溫情,一半是冷清。
他抬眼看著江之已經凍紅了的手哆哆嗦嗦的在包裏翻著東西。包裏東西不少,見她翻了好久終於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普普通通的白卡紙上印著幾個字:江之新銳醫療公司。
“江之?”他心裏有些驚訝,麵上卻沒顯露半分。他抬眼看著她,江之,這個印在他心頭許多年的名字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他麵前。方才沒細看,以為隻是一個普通的偷拍者,此刻麵前的人和記憶裏的人慢慢重疊。
“是。”江之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雖然我暫時停職了,不過你放心,名片上的電話沒換,保證能找到我的人,再不然你現在直接打一下我電話?”
她盯著他略帶打探的目光,遲疑有忐忑發的說:“照片能不刪嗎?”
“停職?”他說的很輕,江之沒聽清。隻繼續看他。
“好。”他站了半晌,將相機遞回。
也不知這個好是回答哪個問題。
江之不作他想,又重複的問一句:“真的可以不刪嗎?”
“可以。”
江之忽然覺得他的聲音不似之前那種冷冰冰的疏離感,竟然有了點溫柔的意思。她又在心裏搖搖頭,怎麽會有這種錯覺呢?
“謝謝!謝謝!太感謝你了。”江之將相機小心裝好,再次低頭感謝。
他隻是多看了江之一眼並未再說話,將名片放入口袋,便轉身離去。有些事他需要去確定,他知道心中雖然有了認定,想相認似乎也很容易。隻是,她一點都沒認出自己,現在說要送她,怕是有些唐突。
他回到車上,坐在車裏,久久不啟動。他從後視鏡裏盯著那個身影,一點點走遠,直到她上了車。
江之收好相機,又走了一會,打車平台終於有人接了單。
司機接到她,上車就問:“怎麽這麽晚到這邊來了,這大晚上的不好打車吧?”
“是啊,過來辦點事,弄晚了。”江之不欲多說,隻胡亂找了個話接過去。
等回到家,已經快到淩晨。
她草草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屋裏的暖氣終於讓她緩過神來。
疲憊感侵襲全身,她現在動也不想動,大腦放空。
一閉上眼,最近的發生的事,又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裏閃來閃去。她隻得安慰自己一切終將會塵埃落定。
她累了,已經不想再去糾結怎麽樣的選擇才是對的。人總是無法完全站在別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她們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惜,可是對她來說這從來都不是一道是非題,這隻是生活給她的單選題,隻有一種答案的那種。
本打算用自己所學的點滴知識去學以致用,可到最後見得更多了才發現自己所知隻是皮毛,世界越大,越覺得自己渺小。她很感謝能遇到這樣一個公司給了自己一個平台去成長,老板仁義,給她留了退路,隻是她自己都弄不清現在該何去何從。
人說舍得,有舍才有得,要舍棄這些,去做另一件事。雖然滿心遺憾,把這個遺憾的疤痕藏在心裏,才能更懂得不易。
她沒辦法,現在隻能離開,也許會斷了自己的這條路,也許未來也許還有無數條路可以走。就算是迷途,誰又能說不是一條通往秘境的路。
她又想到今天拍的照片,左右還是睡不著,拿出相機傳到手機上。直傳畫質有些受損,好在影響不會特別大。
構圖、光影說不出的和諧,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修圖處理。她越看越喜歡,忍不住還是將照片傳上了自己的微博。
尋景:迷途不知歸路,願有人燈火闌珊處等你。
這個微博是江之專門用來發圖的攝影賬號。她曆來不愛在網絡上過多的暴露自己的信息,所以除了風景照,從未發過其他任何帶人物的照片。
多年來累積的人氣,讓她在攝影圈小有名氣。她發完圖,就將手機放到床邊的矮櫃上。
關上了床頭的燈,長舒一口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