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非他人
“朕要長生。”
“朕要人人長生。”
“因為朕清楚,唯有在人人長生之後,唯有在人人都可抬首觀星後,朕這大夢方不會重蹈前朝覆轍,令四海寰宇間十年一疫疾,百年一塗炭。”
“朕既已是前無古人,便更要後無來者。”
“要令這千秋一夢,也能一夢千秋。”
雲霄裏,黑衣束冠的他立於峭壁上,垂眸望著萬丈之下那若野草茫茫般的千萬子民,輕吸一息,緩緩將手中的朱鞘寶劍橫於了身前,橫於了天地日月人神之間。
身後四人相視一眸,靜靜地做禮而已,沒有出聲。
倒不是說她們心中沒有困惑……隻是不等她們啟唇,衣上紋龍的他就已經繼續開口道來了。
“大道言,一生萬元,萬元歸一,方可生生不息。”
“那朕,便要成為這一。”
“要成為這第一個開天之人。”
“要成為這第一個閉世之人。”
“要以朕之麾旗,取人間千年不老!”
稍作停頓,仰首望天,振臂長呼。
“天地神明,當聽得見朕心意!”
“若非如此,便由朕來定乾坤!”
言落。
風雲起。
餘音繚繞。
是為人間皇。
……
……
不算多麽寬敞的屋子裏,濃鬱的紫霧漸漸稀薄,帶著那身臨其境的瑰麗景象一同悄悄散去,消失在了屋內四壁上的飛天壁畫裏了。
也不知是不是王滿修的錯覺。
在這些紫霧消散褪去之時,牆上壁畫裏那些手執箜篌、披帛著紗的豐腴婦人好似都生動了幾分,膚色更是白皙、衣著更是豔麗,連那金簷朱柱的庭樓也愈發像的那九千丈上的大夢王庭了。
片刻的愕然後,王滿修回過神來,不再去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景象,而是微微轉動自己的那對明眸,將目光落在了床尾紫裙的身上。
就見方才還容姿亮麗、笑靨嫵媚的她,這會兒眉梢緊蹙,胸脯輕顫,櫻桃紅的小嘴不停地輕喘著氣,白皙的肌膚上也是有顆顆晶瑩的汗珠劃過,‘嗒-’地一聲落在了平整的紅木地板上。
想來,是剛剛這能喚出虛幻之景的奇門令其耗費了不少契運心神,令其這會兒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來不及流轉雙息,便煞是這幅難受的模樣了。
“你……應該明白了吧。”
見王滿修的視線望向了自己,鴆晚香後退兩步,背倚著屋內牆壁,閉眸舒上一息,輕聲道來。
坐於床上、滿身纏著繃帶的白衣眨了眨眼,沉眉半瞬,正色答道“明白什麽?”
鴆晚香愣了楞。
“什麽明白什麽。”
她微微睜眸,用好似在看癡傻一般的眼神看著他,道“王滿修,你難道還不曉得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王滿修稍稍抬首,也用好似在看瘋癲一般的眼神看著她,道“小生早就說了,‘殺一人救一人’,殺了那扶流,救下燕姑娘……”
“這都什麽跟什麽!”
他還話音未落,竟見印象裏頗為慵懶的鴆晚香罕見地急了聲,跺了兩下腳,嗔道“王滿修!你這家夥怎如此固執愚鈍!你接下來該做的和扶流鍾離燕她們都無關係!你該做的,就應該是為那個人實現他這念想才是!”
她說得很快,聲音很急,但咬字清晰,所以他理應是全都聽清了。
而全都聽清的他,莫名其妙地瞧了她兩眼,道“啥?憑啥?”
鴆晚香一怔,竟是一時間不知該怎麽答了。
就見她瞠目瞪眉,看著床上白衣緩緩抹了抹裹著紗布的肩膀,抹去了幾點黑紅的血漬,再是滿眼奇怪地望向了自己,淡淡道“始皇帝宏圖甚偉,要人人長生,小生自然是佩服,佩服……說是佩服到五體投地都不為過。可這與小生有何關係呢?小生又不是始皇帝不是?再說如今大夢已過百年,人間也無長生。所以依小生看哪,始皇帝這念想,大約是——”
“稍等一下。”
鴆晚香忽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言語。她稍稍垂首蹙眉沉思了片刻,再是抬眸微露意外神色,衝他望來,抿唇道“王滿修,那個人……陛下他,不會還沒同你說過你是誰吧?”
便見白衣稍稍一愣,率直答道“不曾,始皇帝隻與小生說過,要小生傳話與某位女子……還有便是些小生聽不明白的胡言亂語了。”
鴆晚香聞言一瞪雙眼“胡言亂語?大膽。”
“是小生聽不明白在前。”王滿修不緊不慢地補充道,“哦!對了,好像還說過讓我別記恨扶流什麽的……想來,始皇帝也與扶流有過些交情?”
“方才崖上四人裏,就有她。”
“原來如此。”
王滿修若有所思地頷了頷首,接著又輕舒口氣,聳肩道“但這又與小生有何幹係呢?小生是小生,萍水王滿修而已,與這百年之前的始皇帝不過隻是幾次照麵之緣而已,不是……”
“若你隻是萍水王滿修,陛下他又怎會與你照麵?”
她的聲音不響。
卻令他霎時收了聲。
就見身穿白衣的他側過了臉,不再直視她的臉龐,轉首望向了牆上的壁畫,悄悄地握緊了右手拳頭。
王滿修注意到了。
王滿修早就注意到了。
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那不同尋常的奇門資質,也早就注意到了自己那非同一般的奇門經曆——什麽年少時被‘仙人指路’,尋得秘籍真文百三十本;什麽一人上陣,梟首敵卒千百餘……尤其是在他此行西域之後,莫名奇妙的夢境,莫名其妙的人影,莫名其妙的發展,更是都令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有點異常這點。
但王滿修不敢說出口。
但王滿修不想說出口。
雖僅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僅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念想,但他總覺得若是自己將這異常之處坦然接受的話……
那個萍水王滿修,便就不在了。
也不知會去哪裏,總之不在了。
所以,這些日子裏他才會對自己的身份如此遮遮掩掩,對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不想讓人來過問自己的從前——就連在那日月下池畔裏,與殷少互相談天說地交杯交心之時,也不曾說過。
他,隻要讓別人知道自己是王滿修就夠了。
他是萍水王滿修。
而不是……
“你就是他,你就是陛下。”
鴆晚香神色平靜,聲音淡然。
“你就是大夢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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